-第十五章

“别急，很快就好了。”男人說，聲音居然沙啞而溫柔，像是大提琴嗡鳴的弦，他音量不大，但是偏偏能讓喬巍山聽得非常清晰，“再堅持一分鐘。”

喬巍山明白了。

他上高中的時候給上美術學院的表姐當過模特，他那個時候好動，沒法在椅子上堅持兩個小時，表姐也是這麼說的——“别動，馬上就好，再堅持一會兒。”

林萬畫的並不是麥田，而是喬巍山。

但是林萬根本沒有回頭看喬巍山，如果他有回頭這樣的大幅度動作，那喬巍山一定會發覺。

沒有等到喬巍山回過神來，林萬就已經畫完了，他把畫板擱到一邊，拍拍手站起來，俯視著自己的作品，似乎很是滿意。

喬巍山走上前去，看向畫板，他有點好奇在沒有看到自己的情況下，林萬是怎麼畫自己的。

——他沒有看到自己。

畫板上畫著一隻狗。

林萬的速寫水平居然非常地高，寥寥幾筆把這隻狗的特點描繪得非常突出——是一隻漂亮的大狼狗，粗壯的脖子和健碩的四肢，但是臉上畫出了一種毛絨絨的感覺，再加上刻畫眼神的那幾筆，讓這隻狗顯得有點憨。

“怎麼樣？”林萬問。

“你說我是狗？”喬巍山低聲問，他還是個充滿學生氣的大男孩，很容易被冒犯。

“我什麼時候這樣說？”

“你剛剛不是在拿我當模特嗎？”

“你說當了就當了，你說沒當就沒當。”

這是個什麼怪人？喬巍山把目光從畫板上挪開，往林萬的臉上瞪過去。

下一秒，喬巍山愣住了。

林萬的頭髮白了大概四分之一，皮膚被曬得很黑，眼角和額頭都有皺紋，整個人高而清瘦，骨架支起了空曠的衣服，露出的手臂上青筋虯結。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妨礙他逼人的英俊。

一個像喬巍山這樣的男生要好看是不難的，身材健美，皮膚都是年輕的光澤，穿著和髮型統統有品位，那麼即便五官臉型上有那麼些瑕疵，一樣可以被稱一句帥哥。

但是眼前的林萬已經失去了所有外物的加持，他唯一有的就是一張能夠讓所有人迷戀的面孔，和一身能夠讓所有人迷惑的氣質。

“你不住這裡吧，來找人的？”林萬問喬巍山。

喬巍山深吸一口氣，在心裡默默把之前準備好的台詞複習了一遍。

“我來找你。”他說，“你是林萬吧？”

林萬看著他。

喬巍山避開了林萬的目光。

林萬的眼睛太深邃了，瞳孔黑沉沉的，像深淵又像湖水，看得久了，讓人覺得自己下一刻就會墜落或者溺死。

“是我。”林萬說，“你是？”

“我是方圓的家屬。”喬巍山說。

“錢不夠了？”林萬問。

喬巍山愣了一下。

他和秦怡商量了一下，貿然詢問林萬問題估計是行不通的，得找個由頭——那自然是讓喬巍山假扮成獅子大開口的家屬，去向林萬所要更多賠款，然後看看能不能在爭執中套出一些有用的資訊。

結果林萬率先自己說了。

喬巍山覺得眼下的情況已經有點失去控製了，好在左邊的耳機一直塞在耳朵裡，他的手揣在衛衣的兜裡，悄無聲息地按了按手機。

電話撥出去的瞬間秦怡就接了——她現在右手已經可以活動了，喬巍山買了一隻手機放在她床邊。

“是的，錢不夠。”電話接通後喬巍山安心了一點，隨即對林萬道。

“那你們找律師來吧。”林萬淡淡道，“如果不夠我就再給。”

秦怡在那邊屏著呼吸聽著。

“為什麼一定要律師來？”喬巍山說，“要那麼麻煩嗎？”

他在給秦怡爭取思考的時間。

果然，片刻後，電話那端傳來了秦怡的低聲指示：“問他，他還有錢嗎。”

喬巍山立刻會意。

“就算我叫律師過來，你還拿得出來麼？之前還是公司替你付了一半。”

“那是因為公司本來就有責任。”林萬說，“當然，我確實也沒什麼錢了。”

假話。

沒什麼錢的話不出去找工作就會餓死，而不是坐在這裡有閒情逸緻地拿著畫板。

喬巍山沉默了一會兒，而林萬也沒有離開，他沒什麼情緒地站在那裡，望著遠方的麥浪，出神地低聲道：“方圓......靴子一樣的女孩。”

喬巍山的眼皮顫了一下。

他的確很想讓林萬描述一下他撞的女孩，這樣也許有辦法判斷被撞的身體到底屬於秦怡還是方圓。

形容女孩當然也有很多比喻，以喬巍山的語文水平他也可以描繪出秦怡更像漂亮的玫瑰花而方圓像不起眼的狗尾巴草......他知道這樣對方圓而言有些刻薄，不過可悲的是事實確實如此。

但是靴子？靴子是什麼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