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謝知微也聽不到謝知的聲音,這些年來,曆來如此。
她自己更鮮少說話,鵪鶉一般,别人問話,都少去回答。
謝知甚至有時候會忘記她的聲音。
可此刻,十六歲的謝知微一個人自言自語,低低道。
水還在流,風還在吹,月亮也還會升起,而我,也還活著。
謝知呆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謝知微是出於怎樣一種精神說出這麼一句話。
換做旁人,自幼被父母所賣,在養家備受欺淩,被打、被罵、被虐待,被歧視、被陷害、被眾人所冷眼欺淩,草草半生,回憶起來,竟無半分甜味可言,全是難以下嚥的苦楚。
可她直至此刻,也沒有想過去死。
謝知不知道怎麼來形容此刻的感受。
她隻是想到,也許過去很多年,她也再不會忘記今天這一幕。
在謝知微瘦小的身體裡,有著磅礴浩瀚的精神世界,肉體固然被囚禁多時,她思想自由自在,她的內心足夠強大。
時代壓迫、身份規矩、旁人看法,從不會讓她否認自己的價值和存在。
若肉體上的禁錮就能禁錮一個人思想的自由,那這天下將沒有任何自自由可言,到哪裡都是禁錮。
十六歲的謝知微孤身一人離開謝府,她不會女紅,無人教導過她這些,不會種田耕地,哪怕人人都說她是農戶的女兒,她也沒有帶錢,除了楚景當初給的東西,她什麼都沒帶。
她典當了那把油紙傘,在郊外租了小破院子,看别人采藥去賣,自己也學著認藥材,哪怕藥商總會因她不善言辭壓價,她也不曾抱怨過什麼。
她靠自己學了做衣裳、種菜、養雞養鴨,那曾經破敗得像個鬼屋的小院煥發了自己的生機,炊煙裊裊,綠菜油油。
她甚至還養了一隻貓兒,自己時常下河給小貓捉魚,那小貓被喂得肥墩墩的,又太淘氣,要麼不慎撓人,要麼爬高上低,要麼早上一大早就開始喵喵把人吵醒。
可謝知微從來都不厭煩,反倒是說話的時候多了些,常對著小貓說話,雖然大多數時候也總是隻有一個咪字。
原來沒有謝家所謂的養恩,她一個人就能把日子過得很好。
那日她在河中救下一個人,原本是打算將人送到人多的岸邊就走的。
可她將那人翻過身來,卻發現這人生得一張她熟悉的俊朗面容。
原來是楚景。
謝知又差點把他忘了。
謝知微見他受了重傷,將人帶回了家。
楚景醒來時,傷口正被一隻肥貓踩著——
他是被疼醒的。
條件反射,他差點把貓扔出去。
咪……謝知微回頭正看到這一幕,快步跑來,把小肥貓給抱了起來。
楚景對上謝知微的臉,顯然已經忘了這小姑娘了。
畢竟已經時隔近十年,謝知微也變了許多。
楚景是軍人,出於警惕,環顧環境一週,最後視線再次回到謝知微身上,看到她手上長期勞作的繭子,他才微微放下心來。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來日我回到家中,必然重謝!
他卻沒想到,謝知微一手抱著肥貓,一手指著門外,對他說了一個字。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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