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恍然:“原來是明算,嗬,大唐的明算以《九章算經》為本,朝廷科考也會從明算科中取士若乾,不過孩童們大多從十三四歲才開始學算經,蕎兒這般年紀有些早了。”
李欽載歎了口氣,其實大唐挺好的,但弊端也不少,君臣百姓雖說胸懷寬廣,但古人的見識終究差了些前瞻性。
除了重文尚武以及重視農耕外,別的方面真的一點也不在乎。
李欽載眼下與李治不算太熟,摸不清這位帝王的脾氣,所以也不敢貿然進諫,看李治的態度似乎對明算科不太重視,李欽載也不好勸諫什麽。
都說帝王喜怒無常,萬一聊得正在興頭上時,不知碰到了李治哪根麻筋兒,宴席上突然翻臉,大喝一聲“刀斧手何在”……
曆史上第一個為科學獻出寶貴生命的人,李欽載一點也不想要這份榮譽。
“是是是,陛下說得都對。不過莊子裏左右無事,臣無聊時隨便教教蕎兒。”李欽載敷衍地道。
李治卻察覺到了他敷衍的態度,皺了皺眉,接著又笑了,指了指他。
“景初啊,朕聽說你在長安城的名頭不小,應該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為何在朕面前如此拘謹?怕朕喜怒無常,一言不合便殺人麽?”
李欽載乾笑兩聲,你若不是皇帝,我現在敢掐著你的脖子青筋暴跳力竭聲嘶地吼給你聽,“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信不信?
李治的興致不知為何突然低落起來,黯然歎道:“都說帝王是孤家寡人,但朕從來隻覺得自己跟尋常人一樣,也會吃喝拉撒,也有生老病死。”
“景初,你救過朕的性命,又數次為社稷立下大功,朕希望你我除了君臣之外,還可以是無話不說的朋友。”
“無情無義的帝王才會覺得孤家寡人是榮耀,朕從來不這麽覺得。”
這番話說得很真摯,李欽載微微動容。
他突然感受到李治的孤獨,也感受到李治需要朋友的心情。
男人需要的情感,不僅僅是愛情,有些情感武皇後給不了他,長輩親人也給不了。
正如李欽載和薛訥的關係一樣,朋友相處時的輕鬆愜意,可以完全將後背亮給對方,也能毫無顧忌不講禮數地開玩笑,打鬨。
這種情感,李治或許一生都沒得到過。
李欽載很想將李治當成朋友,可是,他終究是大唐天子啊。
史書裏的李治城府可不淺,許多地方乾得比他爹還出色,絕非表現出來的傻白甜模樣。
不過,雖然不一定要當他是朋友,但作為臣子給個建議還是沒錯的。
猶豫許久,李欽載忽然道:“臣願向陛下進諫一言,請陛下納諫。”
“你說。”
李欽載思索片刻,道:“陛下可曾記得,臣當初在太極宮做了個紙飛機,能飛五六丈遠。”
“記得,朕還記得景初說過,此物是涉及空氣流學,什麽空氣動力學等等,朕至今不明其意。”
李欽載用棍子在地上畫了個標準的正方形,道:“臣再給陛下演示一個新東西。”
李治精神一振,急忙揚聲道:“王常福!”
內侍王常福鬼魅般悄無聲息出現在身後:“奴婢在。”
李欽載嚇了一跳,這傢夥難道是李治豢養的陰兵鬼將?
李治沉聲道:“取紙筆來,朕與景初奏對,你可執筆錄之。”
王常福躬身:“奴婢遵旨。”
紙筆取來,王常福就在院子裏盤腿坐下,毛筆蘸了墨,懸停在桌案上方。
李欽載撓頭:“呃,陛下,倒也不必如此正式……”
李治展顏笑道:“景初所思所言,對朕對大唐皆助益良多,不可不記,你儘管說,宮人記下後,朕回頭還要仔細參詳。”
深深看了李治一眼,李欽載忽然察覺到自己在李治心目中的定位,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重要得多。
“陛下,臣想向陛下進諫的是,關於明算科的重要性。”
“朕洗耳恭聽。”李治此刻表現得很謙遜。
於是李欽載定了定神,在鋪滿沙子的地面上,用長棍畫了一條直線,直線下面又畫了兩個方向相同的箭頭。
“比如說,我大唐王師與敵軍鏖戰,敵軍被擊潰,步行而逃,先逃了半個時辰後,我王師派騎兵追擊,陛下可知王師多久能追上敵軍?”
李治擰眉,一臉迷茫。
“給出個條件,潰敗的敵軍每個時辰能跑二十裏,我大唐王師的騎兵每個時辰能行五十裏,領兵的將軍必須知道追上敵軍的確切時間……”
“隻管追便是了,為何要知道確切的時間?”李治不解地問道。
李欽載歎了口氣,道:“如果敵軍潰逃的方向正好是他們自己的城池呢?我方將領總要知道能否在敵軍逃進城池前追上他們吧?”
“若事前知道能追上,自然奮力直追,若計算過後知道追不上,便果斷收兵,佈置下一個軍事行動,這才是作為將領審時度勢應該具備的能力。”
李治聞言兩眼一亮:“你能算出來?”
“能。”
說著李欽載用長棍在沙地上算了起來。
“敵軍每個時辰行二十裏,我軍追擊每時辰五十裏,敵軍先行半個時辰,也就是走了十裏路我軍才開始追擊,那麽兩軍起始距離是十裏,公式是追擊的距離除去速度差……”
李欽載很輕鬆地在沙地上寫出一個公式,淡然道:“所以,我軍追擊敵軍所費的時間,是三分之一個時辰,大約兩刻多一點,我軍便能追上敵軍,將其殲滅。”
寫完後,李欽載手裏的長棍一扔,朝李治笑了笑:“若領兵的將軍懂得計算的話,這個時候他便能從容決定是追擊還是收兵……”
李治驚呆了,定定注視著地上寫滿的歪歪扭扭不認識的阿拉伯數字,久久不曾抬頭。
“景初,你這是……”李治使勁晃了晃腦袋,訥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怎麽就突然算出來時辰了?”
李欽載輕聲道:“陛下,這便是明算科,天下萬物,無論是動還是靜,皆可以明算定義它們的形態和速度,掌握萬物之規律。”
李治神情木然,扭頭望向正在記錄的王常福,道:“你看懂了嗎?”
王常福仍保持懸筆紙上的動作,剛才李欽載寫出來的數學公式他完全不認識,所以一個字都沒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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