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靜謐,此時無聲勝有聲。
不知過了多久,夜天淩自卿塵微笑的容顏上移開目光,閉目長歎道:清兒,希望此生此世我都能護佑你,讓你永遠這樣笑著,遠離人間悲恨愁苦。
若悲恨愁苦裡你都在身邊,那其實也無妨。卿塵輕聲低喃。
夜天淩緩緩搖頭,唇邊似有似無蕩起微笑:我在的話,便隻給你歡笑。
那你得寵我疼我愛我,便管不了我了。卿塵道。
夜天淩抬手颳了她鼻子一下:你要是開心,我管你做什麼
卿塵抬眸:你不怕我闖禍
夜天淩劍眉微挑,卻道:不怕。
卿塵故意歎道:殿下果然是善用兵謀之人,欲擒故縱,這樣一來我倒不好意思闖禍了。
四目相對,兩人同時失笑,突然夜天淩目光一動,掠向窗外。
卿塵聽到一陣遠遠的破空聲,隨他看去,夜空中綻開一聲輕響,銀光灑落,竟是耀目的煙花。
哎呀!卿塵起身叫道,險些忘了,四哥,我們去看煙花!
夜天淩見她步履還踉蹌,就要往外跑,一把拉住:剛喝了酒便出去吹風,什麼煙花
卿塵道:是斯惟雲請老工匠特地做的,說是極為精巧,隻有蜀中才能得見。我讓神機營送上壅水大堤,今晚給你賀壽,也是賀堤壩落成!
就你花樣多。夜天淩無奈笑著,同她一起向外走去。
壅水江畔,神機營幾個年輕將士已將煙花安放在大堤之側,偶爾隨手點上一支穿雲箭,嘯聲清銳破入夜空,帶出一道似有似無的煙火。
時至戊半,空中幾朵花炮首先亮起,層層開放,映照江水山嶺。
斯惟雲立在江畔仰首望去,轉身對衛長征道:還未見殿下同王妃過來,要不要等一會兒
衛長征一笑,回頭示意。斯惟雲沿他目光看去,山岩臨江不遠處一塊高起的岸石上,不知何時靜靜地立著兩個人,白衣輕裘,攜手相依。
一朵巨大的煙花高高升起,在半空驟然爆開數層,金銀兩色交織,映得四方夜色有如白晝。
爛銀碎金,炫耀長空,清晰地照在淩王妃的臉上。江風颯颯,吹拂白裘微動,她雙手合十似是在默默禱祝,雪琢玉雕的面容帶著聖潔與虔誠,炮聲熱鬨的夜風中顯得如此淡靜,似乎一切塵世喧囂都寂滅在她的溫柔中,如此深刻的溫柔。
那是一個妻子想起丈夫時的神情,柔軟而寧靜。
斯惟雲恍然失神,曾經在太極殿上俯瞰朝臣的從容高華,曾經在天機府中不
讓鬚眉的果斷鋒銳,曾經在壅水高嶺指點山河的奇謀聰慧,曾經在軍機圖前揮灑談兵的運籌帷幄,這一切似乎根本都是錯覺,讓他幾乎以為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
清平郡主,鳳家嫡女,禦前修儀,這一切都不曾存在。
她隻是一個女人,一個安靜地站在丈夫身邊的女人,同他並肩而立、不離不棄的女人。
或者,便是那隻挽在她肩頭穩定而溫暖的手,讓她的神情如此沉靜,讓她的微笑如此炫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絢麗煙火滿天,唯有淩王,靜靜看著自己身邊的妻子,少有情緒的眼中映著淡淡火光,一片柔情無邊。
命中註定,隻有這個謎一樣的女子,才能讓淩王的無情萬劫不複,也隻有淩王這樣的男人,才會讓如此女子傾心相許。更是隻有這兩個人,才值得他,值得嶽青雲,值得唐初,值得衛長征追隨左右,誓死相從。
斯惟雲深深舒了口氣,望向遠處的定嶠嶺,暗中遙祝。人世間總有些事情不儘如人意,說不得,卻偏偏亦叫人終生不悔。
許了什麼心願見卿塵那樣認真地合十許願,夜天淩在一旁看著,終於忍不住問道。
不告訴你。不知是被一朵煙花映紅,還是突然害羞,卿塵臉上掠過淡淡的嬌紅緋色,嫵媚動人。
夜天淩笑了笑,也不追問,隻不緊不慢地道:我剛剛也許了個心願。
卿塵抬眸詢問,夜天淩道:要不要交換聽聽看
女人天生好奇,怎經得住誘惑,卿塵咬著紅唇想了想,終於踮腳在夜天淩耳邊悄悄說了一句。
夜天淩眸間笑意隱現,臂彎微收,低聲道:這個不難,咱們今晚便努力就是了。低沉的聲音,曖昧的呼吸逗得卿塵頸間癢癢的,躲又躲不開,掙紮道:輪到你了,快說!
夜天淩抬手替她將一縷秀髮掠迴風帽中,清峻的眼中深亮無垠,微微揚眉,淡看這漫天煙火,緩緩道:但願長醉不願醒。
心有靈犀,情意綿綿,卿塵明白他話中之意,含笑不語。
煙花耀目此起彼伏,似是綻開了無數的喜悅,叢叢簇簇,天上人間。
夜風激盪飄搖,江水帶著無數流星般的光芒流逝東去,滔滔拍岸,浪聲高遠。
逝者如斯夫。卿塵微微仰首,看著彩亮光明灑照長空,絢麗多姿,絕豔驚人。
如此的奪目明亮,卻又如此的短暫。
星輝流火,將最燦爛輝煌的一刻儘情綻放,轉瞬即逝,隕落凡塵。
美麗的悲哀,最是叫人癡迷,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心間喜悅驟然落入一點哀傷。江風寒涼,刺得雙目微酸,不覺竟有兩行清淚悄然流下。
夜天淩像是立刻感覺到了她心緒起伏,俯身問道:清兒
卿塵卻轉眼帶著淚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太高興,總覺得不真實。她拉著夜天淩的手:四哥,你陪我去放煙花好不好一邊說著一邊就拉著他向大堤那邊舉步跑去。
慢點,夜天淩無奈道,沒有人和你搶。
衛長征他們見兩人突然過來,紛紛俯身見禮。夜天淩抬抬手,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卿塵從一旁侍衛手中取過香火,笑著準備去點引信了。
我來!他一把將她抓回,不準你胡鬨。
那我們一起。卿塵和他一同持了香火,觸上引信。火花輕閃,夜天淩很快帶著她後退幾步,那煙花沖天而起,星星點點落得四處儘是光芒繁亮,卻是那種近看的火樹銀花。
層層星光似是將周圍化作了神奇的花火世界,璀璨明炫,卿塵拍手笑道:太美了!
老工匠特製的煙花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精工巧做,品樣繁多,卿塵挑挑揀揀,一個個親自燃放來看,一時間笑鬨嬉戲,玩得不亦樂乎。
夜天淩始終陪在她身邊,光影此起彼伏,在他清淡的臉上投下若隱若現的笑意。衛長征在旁新奇地看著,忍不住同斯惟雲相視而笑,突然有神機營中兵士尋到他身邊,說了幾句話後將一樣東西交給他。
殿下!衛長征上前一步,低聲請道。
夜天淩回身,聽他輕聲稟報了什麼事情,複又接過他手中一張信箋就著煙火明亮瀏覽看過,略一思索,交代了幾句,便又回到卿塵身邊:還有哪個沒試過
唐初和嶽青雲都立刻離開了大堤,卿塵知道定是軍中有事,雖是意猶未儘,卻懶懶道:我累了,不想玩了,咱們回去吧。
夜天淩俯身一笑:正在興頭上,怎麼就累了陪你再玩會兒。
卿塵搖頭:真的有些乏了,留幾個以後玩。
夜天淩豈不知她的心思,道:並無大事,不過神機營截住一個虞夙遣來蜀地的密使,自有他們審著,明日再去也不遲。
卿塵柔聲道:事關軍情,怎好耽擱還是去看看吧。
夜天淩卻接過她手中的香火,道:今晚哪兒也不去,就陪你。眼中清光淡淡,一片乾淨的深黑,似是真的絲毫不掛心那些軍務。
卿塵見他當真不打算過去,倒有些詫異,夜天淩劍眉一挑:怎麼,整日都是這些,竟連一晚也不容我歇歇
話說得隨意,卿塵卻驀然心疼。他一年到頭眼前心中儘是朝事軍務,且不說那些艱難險阻,縱然事事遊刃有餘,卻也難免操心疲憊,就這特别的一刻奢侈放縱,又如何
那一夜,夜天淩陪卿塵燃儘了所有的煙花,夜色無邊,似是永遠會這樣炫美,留在記憶深處,經久不褪。
後來真的累了,兩人才意猶未儘地回到别館,夜天淩待卿塵睡熟後卻仍去了軍營,回來已近清晨。卿塵醒來時,隻知道她依舊睡在夜天淩的臂彎中,人說百世修得共枕眠,而他和她,已是修了萬世,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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