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月隻看了一眼,便認出是燒傷,隻是太過刺眼,她不敢一直盯著,一邊小心上藥,一邊在壓抑心底的情緒。
她坐在這人身側,將他的雙手放在腿上,低著腦袋,專注處理傷口,這期間兩人無一點交流。
可她能感受到裴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從未移開。
不曾對視,卻感受到那股孤寂。
無言勝有聲。
這一刻,太過沉重。
蘇清月甚至不敢抬眸,去見這樣的他,讓心口不適,讓情緒失控。
“月兒。”
可不僅僅是她,眼前之人也能清晰感知她此刻的情緒變化。
低緩的喚著她的名字,讓人渾身一怔,將傷口處理好,蘇清月停下動作,才慢慢抬起雙眸。
那一瞬間,她彷彿掉入一座枯井一般,看不見他眼底的絲毫生命力,讓人心口發緊。
男人目光就這樣落在她面容之上,帶著一股執念,猩紅眼底好似在尋求一絲光亮。
他想抬起手腕,想要握住她,可被人阻止住。
“他死了。”
就這樣蘇清月將他手腕控製住,便聽到裴桉嗓音低緩開口。
眼底一沉,她還未開口詢問,便聽見他接著出聲。
“裴沉死了。”
“他將自己燒死了,甚至還想將母親一起燒死了。”
“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裴桉嗓音啞得不像話,甚至在最後嗓音之中,還帶上自嘲的意味,讓人聽得刺耳不已。
屋內的冷寂,讓這些話清晰入耳,她徹底愣住,似乎是沒反應來一般,就這般驚恐怔愣看向眼前之人。
居然是國公府出事了。
“你...”
蘇清月也不知為何,喉嚨發乾不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從前在府邸之中,隻知寧氏和國公之間感情不睦,可從未想過,會鬨到要人性命的地步。
何況是自焚?這種事,幾乎聞所未聞。
裴桉就這般淡著眸子,看著眼前的女人,眼底那股悲涼,無可遮掩,發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你看,就像你說那般,高宅大院,世家貴族,是吃人的地方。”
“難怪你那般不願。”
“月兒,是我太過愚鈍了。”
“原來,當時你說得才是對的。”
“我這樣的人,憑何如此惡劣,憑何那般對你。”
“看似榮華,其實裡頭一片破敗,無一絲真心,都是利用罷了。”
裴沉對他是,用儘辦法,讓人變得狠心,撐起這家族的榮華,甚至以身相誘,以命相逼。
母親又何嘗不是,那二十年的時光,好像回想不起任何溫情。
隻有彼此的責任和期望。
他又何嘗不是一個可憐可悲之人。
裴桉,裴佑之,世子,國公府,如今想來,都這般諷刺。
蘇清月眼神怔愣,望著眼前之人,聽著這些話,隻覺得心口泛疼。
或是同情,或是心疼。
此刻她無暇顧忌。
“世子..”
“喊我名字好嗎,月兒。”剛剛開口,就被打斷,那一刻兩人對視而望,蘇清月從他昏暗的眼底,看出了一絲祈求,像是被人抓住了心口一般,遲遲未能出聲。
可就他眼底出現失望的那一刻,蘇清月出聲了。
“裴桉。”
隨即她被人攬進懷中,肩膀之上抵上一股重量,感受著這人的氣息,她無一絲掙紮,就這般任由他抱住。
“月兒。”
“從前我不曾渴望什麼,隻是活著,作為國公府的世子活著,可如今什麼都沒了。”
“我隻有你了。”
“隻有你了。”
裴桉輕闔雙手,抵在她身上,一字一句輕喃著,無力又悲茫。
燭火在兩人臉龐之上閃爍著,彼此看不見對方的神色,可又同樣默契,不強求此時對望。
就這樣相擁,周遭一片安靜,她安靜不已。
後來蘇清月回想著那一晚,很久都形容不出那一刻最真實的想法,或許心底有了很大的轉變,但那時的她並沒有承認。
在乎一個人,便是會從心底在意和心疼他。
那晚裴桉並沒有留下來,兩人就這樣抱著,他沒有強求從她口中聽到肯定的答覆,好似隻是從荒涼的深夜中出現,隻是為了見她一眼。
接下來的好幾日,蘇清月都未見到他,隻能從紅方或常德的口中得到一兩句訊息。
從他們的臉色和眼神之中,她能感受到,情況並不好。
誰也沒想到,會有這種事的發生。
自焚和謀殺,竟然聯絡在一處,發生在世家貴族,何不是一場笑話。
蘇清月站在長廊之處,望著那個方向,想著紅方口中之言,心口沉悶不已。
“清月姐姐,我才知道,夫人將孟姨娘活活打死了,連那位大爺好像也不在了。”
“現在國公爺也沒了,夫人也受了重傷,世子就剩一個人了。”
“怎麼辦啊!”
紅方一邊說著,一邊掉著眼淚,極其傷心。
她自小在府中長大,雖隻是一個婢女,可國公府給了她一個遮風擋雨之地,總歸有幾分感情。
這樣噩耗,一時間難以承受。
蘇清月淡著眼眸,輕抬手幫她擦著淚水,安撫著:“你近日身子不好,不要一直流淚,哭壞了眼睛。”
蘇清月不像紅方,對府中之人有情感,但聽到生死之事,難免會被影響,說不出是何情緒。
沒有傷心之意,也並未幸災樂禍。
隻是唏噓罷了。
“清月姐姐。”
“世子肯定傷心極了,他為何不來找你?”
紅方雖不聰慧,但卻能感受到世子對她的愛意,這種時刻,他應該要來找清月姐姐才是。
蘇清月動作一僵,微垂眼睫,轉頭望向院門外,她也不知。
“這麼大的事,他應當沒空。”
她淡淡回了一句,不帶著感情,讓人看不出她此時的態度。
也或許是那晚,她不曾迴應。
她不能肯定。
但從心底希望,他能將一切處理好。
世上苦難總是比幸福多。
對誰都是。
她無力幫助。
小院一日比一日安靜,連小遙之都察覺出不對勁了,趴在她身側,猶豫的望著她:“孃親,他怎麼不來了?”
也是那一刻,蘇清月萌生一股想法,心尖微顫,她將女兒抱進懷中,溫柔的詢問著:“你想見他嗎?”
小遙之乖乖呆在孃親的懷裡,揪著小胖手,糾結了好一會,才抬頭看向她,最後小小的點了點頭。
蘇清月無法言表此時的心緒,微微揚著嘴角,將小遙之抱了起來:“好。”
“孃親帶你去看他好嗎?”
說這話時,她好似鬆了一口氣,像是給這幾日的緊繃,找到一個藉口。
她隻想知道,那人手上的傷有沒有好一點。
是不是還活著。
僅此而已。
從榻上下來,隻披了一件外袍,便抱著遙之往院外走去。
她該慶幸,裴桉將這裡準備的很齊全,出門隻是一句話的事。
“他在何處?”
蘇清月站在馬車之外,望著神色低迷的常德,輕聲詢問著。
而眼前之人,像是沒反應過來一般,又或許不敢相信,雙眼之中迷茫和震驚夾雜著,說話都有點結巴。
“清月姑娘,你要見世子嗎?”
能聽出裡面的激動。
“嗯。”
“能見到嗎?”
蘇清月臉上並未有太多的神情,讓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何意圖。
可就僅僅是這麼一句話,也夠讓他驚訝和激動。
要知道,這幾日來,他日日都想開口,讓她去見見世子,能陪在他身旁。
可卻一直沒法開口。
“能。”
“世子如今就在府內。”
“若是見到你和小小姐,一定會高興一點。”
這幾日,常德在小院和府邸來回奔波,清楚知道府中的情況,心底滿是擔憂。
世子的情況,讓人焦心不已,可誰都無法勸說。
再這樣下去,怕是真要將身子給弄垮了。
“我這就送你們去。”
常德連忙出聲,動作迅速不已。
坐在馬車上的蘇清月,從未想過,有一日她會主動回到那個府邸,心底一陣複雜。
她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這麼一日。
“遙之,孃親從未想過回去。”
“可眼下,他好像真的要撐不住了。”
她抱著女兒,喃喃自語著。
-
這麼大的事情,早就傳遍了大街小巷,便是宮中也是議論紛紛。
而臥榻休養的蘇明月起初聽到這訊息時,也驚詫不已。
沒想到,裴府一波三折,最後還是落得個家破人亡的結局。
但和旁人不同,蘇明月隻是驚,無一絲同情,甚至在聽到那位國公想拉著寧氏一起死的訊息時,眼底滿是嘲諷。
這世上的男子,都這般可恥。
便是死也要拉上女人陪葬。
就這樣自焚,也實在是太過便宜他了。
“裴家活該如此。”蘇明月躺在榻上,冷聲說著一句。
她雖不喜歡寧氏,更看不上她,但就同為女人而言,都是一樣可悲罷了。
而坐在身旁的趙寒,聽到這話,將手中吹涼的補藥,放在她嘴邊,輕哄著:“彆氣。”
“你身子要緊。”
明月看著眼前之人,見他一如既往的平靜,眼神之中看不出一絲波動,心中暗嘲。
“陛下不是很信任裴桉?”
“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不去寬慰一二?”
他日日就在殿內待著,看著人心煩不已。
趙寒並未被她這些話影響到,手中動作不變,語氣也十分溫和:“乖,喝藥。”
“這都是旁人的事,死了便死了。”
“朕身邊的人,早就死完了,不是什麼奇事。”
“眼下你的身子最重要。”
這樣的話,他說著十分輕鬆,不像是在談論生死性命,而是在說日常一般。
蘇明月浮起一抹冷笑:“果然是我認識的陛下。”
“若是那位裴大人聽見這番話,怕是要寒了心。”
“想來是臣妾多想了,你們並不在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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