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疏卻搖頭。
“母親真覺得,小妹想要你的命嗎?”
楚氏失神的看著他,幾度張嘴,卻說不出話。
男子玉面染血,眸底含著悲憫,似自嘲,又似歎息。
“她不該無名無姓,她是我們謝家的女兒。”
謝韞也跪坐了下去,握住楚氏的手,“明慧,我們的女兒不該籍籍無名的死去。”
“我曾想過,若咱們有個女兒的話,她該是我們的掌上明珠,被嬌寵著,好好長大。”
“不管她是什麼模樣,是人或是鬼,她都是我們的女兒啊。”
楚氏泣不成聲,蜷縮在了謝韞懷裡。
她錯了,從一開始,她就大錯特錯,是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是她毀了這個家……
院外,夜遊咬著一根狗尾巴草,看著天上的圓月,眼神裡滿是漠然。
“真是無聊透頂的熱鬨啊……”
夜遊嘀咕著,難怪阿嫵死鬼不出來看呢,實在沒意思。
他視線看向遠處,雙手揣在袖子裡,像是看到了什麼,眼裡多了幾分趣味。
“小徒弟膽子還挺大的嘛~”
湖塘那邊。
男孩笨手笨腳的抓著樹枝,踩著亂石,小心翼翼的往湖邊靠近。
但此處多青苔,夜色又濃,燈籠被他掛在後方的樹枝上,光芒暗淡,腳下的路實在難看清。
“哎呀。”王玉郎一聲短促的尖叫,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栽進湖裡。
他的衣領突然被什麼拽了吧,整個人朝後一栽,一屁股摔在石頭堆上,把他磕得齜牙咧嘴的。
再睜眼時,一張白生生的小臉近距離懟在他眼前。
女孩渾身雪白,頭髮睫毛都似染著雪般的顏色,連那瞳仁都是白的,在夜色下顯得格外可怖。
她渾身濕漉漉的,染著潮濕水氣,像是一團快要融化的雪。
王玉郎嚇了一跳,很快就鬆了口氣,對女孩笑道:“謝謝你,我差點就要摔進湖裡了。”
女孩直勾勾盯著他,一點點後退著飄到水面上,身體慢慢沉入水裡,眼看就要沒影,王玉郎趕緊叫住她:
“等等!”
女孩兒隻有半張臉露在外面,聲音響起,帶著寒氣:“你也是來叫我原諒她的嗎?”
王玉郎搖頭:“不是啊,我是想問你餓不餓。”
女孩怔了下。
下一刻,就見王玉郎手忙腳亂的從懷裡往外掏東西,瓜子花生糖豆豆,還有用手帕包好的糖葫蘆。
女孩兒面無表情的盯著他。
王玉郎撓撓頭,“對了,還有這個。”他從懷裡掏出一根蠟燭來。
“我點燭將這些供給你,你就可以吃到了吧?”
男孩一派天真道:“妹妹你上來好不好,水裡好冷的,我們一起吃好吃的。”
女孩兒看了他一會兒,猶豫著,還是飄了上來。
她瞧著隻有三四歲的大小,抱膝坐在食物邊,在王玉郎準備點燭前,她幽幽道:“我吃不到的。”
“為什麼啊?”
女孩看他一眼:“我無名無姓,那女人厭惡我的出生,憎惡我的存在,我隻配待在這湖裡和魚蝦搶食,不配吃供奉。”
女孩說著,嘁了聲,歪了歪頭,帶著幾分不屑。
“他們現在倒想給我取個名字了,但我才不想要。”
王玉郎撓了撓頭,“不想要,那就不要好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小妹妹。
“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吧,你全身都白白的。”
聽到‘白’這個字,女孩眼裡的鬼氣明顯濃鬱了起來,周遭溫度都開始變低。
但王玉郎顯然沒有察覺到危險,他認真思索著,突然驚喜的一拍手:“就叫你白雪好不好?”
女孩身上的寒氣滯了下:“白……雪?雪?”
“對啊,你見過雪嗎?就白白的,涼涼的,乾淨又漂亮。”
“可我不乾淨,也不漂亮。”女孩幽幽道,空洞的白瞳盯著王玉郎:“那女人覺得我是個怪物。”
“可你不是啊。”
男孩的眼睛真誠又漂亮,“我覺得你很好看,還很特别,就像雪花一樣,在夜裡都亮晶晶的。”
女孩怔了下。
她下巴枕在膝上,有些失神。
她一出生就被生母所棄,溺死於湖中,那時的她並不懂恨也不懂怨,一種不知名的束縛化為鎖鏈,將她捆綁在這湖塘之下。
她看到了本該是與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逐漸長大,也看到了她應該稱為大哥和爹爹的兩個男人,但他們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也看到了那個女人,可每一次,那個女人都遠遠地,不肯靠近這片湖。
她聽到過對方用溫柔無比的聲音衝大哥和二哥哥說話。
那是她第一次生出不甘,為什麼……對方就不能對她溫柔呢?
而一切的轉折,都要從二哥哥跌入湖中的那一年說起。
她掙開了束縛,救下了二哥哥,那女人也終於知道了她的存在。
她看到了她的慌亂、驚恐、厭惡,聽到日日夜夜自對方心中口中傳來的詛咒怒罵。
那些聲音化為利刃,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傷痕。
那時她才明白,自她生來,自她死後,將她困在這片湖底的是什麼。
她被名為血緣的鎖鏈捆縛住,化為地縛靈,不被容於此世,不被允許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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