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 土豪劣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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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心態下,水是不需要關心的,因為水一直都在,清澈也好,渾濁也罷,能開船就行了,管那麼多乾什麼?

可蕭風這番話,不,是徐璠這番話,直接把朝廷比作筋骨,把官員比作肺腑,把百姓比作血肉,把豪紳比作毛髮。

百姓忽然不再是船下的水了,而是與朝廷、官員血肉相連,切膚之痛,而豪紳反而變得可有可無了,實在是顛覆三觀。

張居正不顧堂上眾人的嘈雜聲,大聲追問道:“徐舍人之言,頗為有理!

我一直在琢磨這方面的道理,卻沒有徐舍人說得這般通透,佩服,佩服!”

張居正未必不知道這話不是徐璠說的,但既然蕭風一口咬定,那他也沒必要較真兒,他佩服的是道理,與誰說出來的無關。

比如元稹這個風流才子,據說見一個愛一個,但不妨礙他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成為千古絕唱。

徐璠卻不願意莫名其妙的成為張居正佩服的對象,他深知今天蕭風肯定沒憋著好屁,搞不好自己要成為替罪羊,所以一味地瘋狂否認。

可張居正對他說話同樣也是走個過場,轉身就看向了蕭風,眼神熱切。

“蕭大人,你說的向豪紳地主征重稅……”

“不是我說的,是徐舍人說的。”

“對對對,徐舍人說的向豪紳地主征重稅,具體有什麼方案嗎?這件事並非沒人想過,隻是實際上很難操作啊!”

“不是我說的,張大人,不是我說的呀!分明是蕭風說的!”

“太嶽,向地主豪紳征重稅,重點在於兩個字:階梯!”

“蕭風,你先告訴張大人,不是我說的呀!”

“階梯?請蕭大人詳細說說,階梯二字作何解釋?”

“張大人,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說的呀,真的不是啊!”

“太嶽,階梯二字的精髓在於,對於地主豪紳與百姓一樣多的財產部分,享受和百姓一樣的低稅點。

但他們比普通百姓多出來的土地和商業收入,則要多上一點稅。

十倍於普通百姓財產部分,可收三倍之稅,百倍於普通百姓的財產部分,可收十倍之稅。”

“住口,住口啊!你這樣的主意簡直是喪心病狂,這絕不可能是我想出來的主意!”

“徐舍人大義,張某替天下百姓感謝你。可蕭大人,這般重稅,萬一激起民變怎麼辦?”

“不是我說的……說得對呀?蕭風,萬一激起民變,你付得起這個責任嗎?”

“為什麼是我付責任,這些都是從徐舍人你的大作中學習而來的,過兩日你的語錄就會被刻印出版了。

太嶽,民變之威,在於民,不在於紳。民是活不下去,才會窮極思變的。

紳即使被征重稅,也不過是在他十倍百倍於普通百姓的財產上征收的,對他們來說,並不會傷筋動骨。

他們想要聚斂更多的財富,就要接受更高的稅額,可交完稅後,他們剩下的仍然很多啊。

他們又不會吃不上飯,能變成什麼樣?就算他們要變,那些得了好處的百姓能讓他們變得起來嗎?”

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看似是三個人說話,但徐璠卻覺得自己就像兩個大人聊天時,在旁邊努力插嘴的孩子一樣,根本沒人搭理。

可這事兒對自己真的很重要啊!如果就這麼被默認了,這主意是自己出的,以後自己會被地主鄉紳們打死的呀!

就在徐璠絕望之際,徐階終於咳嗽一聲,站了出來。

“蕭大人,張大人,你二人心中所想,固然是為國為民之事。隻是卻忘了我大明的立國之本啊。”

徐階說話了,張居正身為學生自然不好直接反對,隻得先閉嘴了。

其實蕭風名義上也可以算是徐階的半個學生,畢竟他是徐階點中的秀才。隻是後來蕭風當了真人,兩人也就從沒套過這個近乎。

蕭風微笑道:“徐首輔說說看,我大明的立國之本是什麼?”

徐階肅然道:“鄉紳如綱,百姓如目,朝廷提綱挈領,才能綱舉目張。你毀掉了綱,如何控製目呢?”

蕭風不解道:“鄉紳如果真的這麼重要,自然就該懂得國富民強的道理。

征他們幾個稅錢,他們就毀了,這麼不堅強的綱能有什麼用?”

徐階搖頭道:“國家養士,鄉紳中士子眾多,即是大明的官員來源,又能潛移默化地教化地方百姓。

你向鄉紳階層征重稅,誰還願意當鄉紳?沒人願意當了,鄉紳自然就被毀掉了,和堅強不堅強有何關係?”

蕭風忍不住笑道:“原來徐首輔是擔心征稅重了,沒人願意當鄉紳啊!這個徐首輔儘管放心,絕不會的。”

徐階不滿地說道:“此事並未發生,你何以如此篤定?豈不是太過狂妄了嗎?”

蕭風笑道:“請問徐大人,今天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包括你和徐舍人在內,工作可辛苦嗎?”

徐階皺眉道:“士大夫以身許國,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是應該應分的,辛苦又何足道哉?”

蕭風點點頭:“既然各位大人都覺得以身許國,鞠躬儘瘁是應該的,那怎麼能低估鄉紳們的覺悟呢?

徐首輔說鄉紳是大明官員的來源,那說明鄉紳應該和各位大人是一樣的明理之人,怎麼會因為征稅多點就不願意當鄉紳了呢?

還是說各位大人表面上雖然以身許國,鞠躬儘瘁,其實大家早就受夠了,隻是不好意思辭官而已?

若是如此,我今天就要為各位大人仗義執言了,萬歲聖明,無為而治,又豈會強迫各位大人以身許國?

翰林院來還有一幫等著進步的翰林呢,大明各地寒窗十載,挑燈夜讀的書生們也都巴不得以身許國呢。

各位大人既然不夠堅強,那又何必勉強呢?要乾你就乾,不乾你就走,你給好人騰個地兒,不也是好事兒嗎?”

群臣大驚,恨不得撲上去捂住蕭風和徐階的嘴。你倆掰頭就掰頭好了,怎麼說著說著還把我們都弄得要辭官了呢?

徐階也吃了一驚,雖然知道蕭風這話絕不可能實現,但萬一讓嘉靖的小心眼裡真的留下自己對工作有抱怨,不夠任勞任怨的印象可就不好了。

“蕭大人,此言差矣了,百官隻是工作勞苦,又不是被朝廷強行征稅,兩者豈能混為一談?”

蕭風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不牽涉錢財,累一點也是沒關係的。隻是好像朝中的很多大臣,都被朝廷罰過俸祿吧。

按徐首輔的意思,你們對被罰俸祿一事兒肯定是十分不滿,心裡早就想辭官不做了是吧。”

這一杆子又掃倒了一片人,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大明朝沒被罰過俸祿的官,比沒感冒過的還少呢。

徐階一向沉穩的心態也被蕭風氣得有些心浮氣躁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要給兒子做個榜樣。

“蕭大人,你這分明是強詞奪理!百官被罰俸,自然是有錯在身,若是無錯,朝廷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強行罰俸吧!

你如今不講道理,不分良莠,對鄉紳一律征收重稅,屬於不教而誅,豈能和百官的罰俸相提並論?”

這話倒是很有道理的,徐黨眾人都鬆了口氣,紛紛表示聲援。至於蕭黨官員則雲淡風輕,毫不在乎。

怎麼的?我們就是有這個自信!憑蕭大人的口舌功夫,就算把大家都說得罷官免職了,也能把我們再說回來!

蕭風微笑道:“徐首輔的意思我明白了,徐首輔並非是不讚同徐舍人的建議,隻是反對一刀切。

我很讚同,不應該不分青紅皂白,對鄉紳們一律征收重稅,而應該把鄉紳們分門别類,區别對待。”

徐階一驚:“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嘉靖忽然道:“師弟,怎麼個區别對待法,不妨詳細說說,我看張尚書挺想聽聽的。”

張居正感激地向嘉靖行禮,嘉靖早就看出張居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隻是礙於徐階的面子,不好開口。

其實嘉靖對於向鄉紳們征稅並沒有什麼心理障礙,任何能讓國家收入增加的方法,皇帝都不會反對的。

之所以以前一直沒有這麼做,完全是因為推行不下去。

文武百官中大部分來自鄉紳之家,就算原來不是,等當了官,家裡自然也就成了鄉紳了。

征稅之事自然要由百官來做,總不能皇帝天天拎著鞭子到下面收稅去吧?可讓官員自己征收自己的稅,這何其難也。

沒當鄉紳時要交稅,當了鄉紳後還要交稅,那他媽的鄉紳不是白當了嗎?

所以推行向鄉紳征稅的難度,不亞於用你的左手去阻止你的右手,乾一些不好明說的事兒,雖然這事兒乾好了能讓你很快樂……

所以這些年,大明每個皇帝的右手蠢蠢欲動的時候,都被百官的左手給按住了,自然也就一直沒能得到這種快樂。

既然如今師弟說有辦法,那就不妨聽聽,張居正這小子很有衝勁,沒準這倆人能把事兒弄成呢。

反正辦好了是朝廷受益,我嘉靖作為朝廷的最大股東,自然也受益;辦不好也是他倆背鍋,與朕無關!

蕭風點點頭,看著面紅耳赤的徐階,微微一笑。

“徐首輔不必自謙,這的確是個好主意,與令郎徐舍人的主意堪稱珠聯璧合,難分伯仲,不愧是家學淵源啊。”

徐階明知道蕭風在給自己扣屎盆子,但嘉靖剛才說了讓蕭風把話說完,他又不好從中間打斷,隻好怒視蕭風。

“鄉紳是個很大的群體,自然也有好有壞。好的鄉紳,造福桑梓,興一方氣運,對百姓有功,對大明有功。

而那些土豪劣紳之輩,則倚仗權勢,橫行鄉裡,囂張跋扈,為非作歹,損一方氣運,荼毒百姓,對大明有罪!

而更多的鄉紳,既不好,也不壞,隻顧積累家財,傳於子孫,偶爾做做善事,也可能有些虧心事,人之常情。

對這三種鄉紳,自然要區别對待。對土豪劣紳之輩,不但要征以重稅,還要查清其過往劣跡,繩之以法。

若有地方官吏膽敢同流合汙者,一律嚴懲不貸!這些土豪劣紳能為禍一方,離不開身後的保護傘!”

眾人都是一愣,保護傘這個詞好新鮮啊,可仔細一琢磨,頓時又覺得這個詞簡直是太形象了,幾乎無法替代!

張居正連連點頭,他身為刑部尚書,這正是他的職責所在,義不容辭。

“蕭大人所言極是,前段時間萬歲下令清查十年內之冤假錯案,就發現大量冤案都來自於土豪劣紳之輩。

他們勾結地方官府,豢養家丁打手,巧取豪奪,橫行一方!查出來的那些都已經處理了,但想來還有很多沒查出來的!

萬歲,臣請旨,按蕭大人之意……不,按徐首輔之意,對地方展開一場專門的打擊土豪劣紳與地方保護傘的行動,望陛下恩準!”

這個理由堂堂正正,任誰也沒有駁回的道理。雖然徐階無辜背鍋,但他還沒法開口反駁。

你反駁什麼呀,反駁說這不是你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什麼?反對開展行動?反對打擊土豪劣紳?反對打擊保護傘?

你兒子剛從天牢裡放出來,本來人們就懷疑你是徐家宗族最大的保護傘,你現在還敢跳出來反對?

見徐階不作聲,嘉靖點點頭:“準奏。若有此等土豪劣紳,罪過小的,罰沒家產;罪過大的,抄家流放,依律法處理。”

群臣心中一顫,卻沒有一個敢站出來反對的,其原因和徐階的沒什麼兩樣,生怕惹火燒身,被懷疑是保護傘。

但人人心中都在想著,一下朝立刻就給家裡寫信,讓家裡千萬千萬謹言慎行。

如果以前乾過什麼壞事兒的,趕緊拿錢去私了擺平,萬一被查出來就完蛋了!

蕭風笑了笑,繼續說道:“對於那些行善的開明鄉紳,自然要網開一面,予以優待。

但並不是說就不用交稅了,而是可以合理免稅。”

張居正疑惑道:“免稅和不用交稅不是一個道理嗎?怎麼叫合理免稅呢?”

蕭風笑道:“既然是行善之家,其荒年施粥,扶危濟困,修橋補路,建立公學等事,自然是要花銀子的。

這些花的銀子,可以向朝廷申報,經朝廷覈實後,百姓證明後,可以免除相應的稅賦,甚至可以抵扣雙倍稅賦。”

張居正不解道:“免除相應稅賦,這個我可以理解,但為何要抵扣雙倍稅賦呢,這樣朝廷不是吃虧了嗎?”

蕭風正色道:“朝廷並不吃虧,反而是占了便宜的,此中道理,一說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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