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既然蕭風同意回來了,顧天恩自然也就不會沒病找病,像看犯人一樣的監視著蕭風了。
甚至他還有意無意的暗示蕭風,胭脂豹那邊也沒人看著,蕭風如果願意去找胭脂豹,隻管請便。
顧天恩聽京城的錦衣衛們傳過八卦,說蕭風當年在韃靼人營中,好像和胭脂豹有一腿。
雖然這事兒大概率是假的,但孤男寡女的,黑燈瞎火的,誰又能說得準呢?
至於俞大猷的頭上綠沒綠,咳,江湖兒女,管那麼多乾什麼,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我顧天恩的三姨太不也是幫指揮同知擦的屁股嗎,我說什麼了,不也照樣十分恩愛嗎?
有些菜熱一下,比現炒出來的還好吃的,比如回鍋肉……
欽差是嘉靖火速派出去的,就是為了讓蕭風進城時心情能好點。但蕭風進宮時的表情並不好看。
他走進精舍時的架勢,就像要跟嘉靖單挑一樣。嘉靖本來就有點心虛,被蕭風的氣勢嚇了一跳。
但蕭風還是壓著火氣先給嘉靖行了個道門的禮,隻是語氣中的不快卻是隱藏不住的。
“師兄如此急促地把我召回來,想來一定是有重大事情發生,不知是何緣故?”
嘉靖心想你裝什麼裝,我就不信你一點都不知道內情。
你的訊息網靈通自不必說,就是陸炳,朕也沒有限製他對你透露訊息吧。
但嘉靖此時心態上落於下風,自然是不能揭穿這一點的,他哼了一聲,反客為主,發起進攻。
“你還好意思說!你找的好人物啊!找了夏言的弟弟給你當二觀主!”
蕭風似乎一愣:“什麼夏言的弟弟,難道那首詩上說的事兒還是真的不成?”
嘉靖再次哼了一聲:“你既然看過那首詩了,還跟我裝什麼糊塗!
你平心而論,如果你是皇帝,遇上這種事兒,能不叫人回來問個清楚嗎?”
蕭風仍舊憤憤不平:“這事兒有啥好問的呀,一看就知道是在胡說八道嘛!
難道師兄還真信了,真覺得我會乾那些事兒嗎?”
嘉靖被蕭風反將一軍,又好氣又好笑,但他此時早有後手,自然也不會示弱。
“如果隻是一封信,加上嚴效忠一個死鬼,我自然不會因此相信的。可還有仙字石裡的魚呢!
那仙字石如此神奇,徐福又確實是有道之人,佈局如此縝密,我有所懷疑不是很正常的嗎?”
蕭風對石頭裡有魚的事兒確實知之不詳,他奇怪的看了看仙字石。
“什麼魚?紅鯉魚還是綠鯉魚,有什麼神奇的,就讓你對此深信不疑啊!”
嘉靖不知道紅鯉魚與綠鯉魚是什麼梗,隻覺得說起來極其彆扭,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不是紅鯉魚,也不是綠鯉魚,是秋刀魚。秋刀魚你知道嗎?是一種海魚,據說秋刀魚的滋味……”
蕭風擺擺手:“我不想瞭解。你就告訴我那魚到底怎麼了,讓你覺得如此神奇。”
嘉靖給蕭風描述了一遍老三樣是如何發現石頭裡有魚的,陸炳又是如何慘無人道的將魚捅上來的。
嘉靖描述得很詳細,生怕自己說漏了細節,讓蕭風覺得不可信。最後他終於說清楚了魚肚子裡有布條的事兒。
蕭風皺緊眉頭:“仙字石確實神奇,讓一條魚從秦朝活到現在,也並非絕無可能。難怪師兄如此謹慎。”
嘉靖連連點頭:“對吧對吧,你也是這麼想的吧,我當時想的就是把你叫回來問清楚,並沒有别的意思啊!”
蕭風無奈地看著嘉靖:“師兄,我給你寫信說得明明白白,此時正是滅掉日本的最佳時機。
你就為了這點事兒,就非讓我回來不可?這事其實也不算很大,你就不能再忍忍嘛?”
黃錦咧咧嘴,心說欺君之罪啊,到你這裡就變成這點事兒了?但他照例一言不發,專心扒灰。
嘉靖倒是不以為忤:“師弟呀,此事若是隻有我知道,或者甚至隻有錦衣衛知道,我都不是非要你回來不可。
可你的二當家把事兒搞得太大了,那首詩撒得滿京城都是。不但文武百官,連老百姓都知道了。
眾目睽睽呀,都等著看結果呢。我不叫你回來,别人會怎麼想?
你手握天下兵馬,朝中百官早就對你不放心啊。我雖然對你放心,可耐不住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啊!
我把你叫回來,完全是為你著想,你竟然不知好歹,還怪起我來了,你……你太不像話了!”
嘉靖說著說著,竟然像是動了感情,聲音有些哽咽,眼圈也紅了,這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嘉靖平時平靜如水,冷淡似冰,發怒的次數都很少,更别說動感情了。
就連在後宮裡,全身上下哪兒都動的時候,輕易都是不動感情的,所以今天可說是十分罕見了。
皇帝失態,在門前門後伺候著的太監宮女們早就全體遠離十步開外了,生怕被認為是目擊者。
黃錦雖然不至於如此,但整個腦袋也幾乎都埋進香爐裡去了,生怕嘉靖看見他憋不住在笑。
見嘉靖如此,蕭風眼圈也紅了,語氣也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
“師兄,這些我都知道,你若是不信任我,也不可能讓我執掌天下兵馬,打贏這場國運之戰。
可你也真的想多了。就算全天下人都不信任我,都說我欺君謀反了,隻要師兄不信,我就不怕!”
“師弟!”
“師兄!”
“師弟弟弟弟弟弟……”
“師兄兄兄兄兄兄……”
以上四句話來自雙方的眼神,如果此時是定格漫畫的話,兩人拉絲般的眼睛裡,一定冒出來的是這樣的字幕。
兩人的話越說越激動,就差擁抱一下以表心跡了。關鍵時刻,還是蕭風刹住了車。
“等一下,師兄,你剛才說我二當家的把事兒搞大了。前面你又說我二當家是夏言的弟弟。
難道,這件事兒竟然是……不,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嘉靖悲傷地看著蕭風:“你沒猜錯,整件事都是他搞出來的。他為了離間你我的兄弟之情,故意搞事。
他夥同嚴效忠,寫下那首詩,撒得滿京城都是。然後又讓嚴效忠寫了白帛,塞進秋刀魚裡。
他處心積慮,早在我把仙字石搬進西苑之前,就把魚扔進裡面去了,然後故意在詩裡留線索讓我找到!”
嘉靖看著蕭風的臉色發白,他加重語氣繼續說道。
“師弟,我知道你是重情重義之人,可此人居心險惡啊。他為了報複我殺了夏言,處心積慮。
不惜拉上所有的朋友陪葬,也要讓你我翻臉,以此破壞我的修道飛昇之路,罪大惡極!
所以你不要想著替他求情了,他是必死無疑的。他這罪名,不淩遲他,我都沒法對天下交代!”
蕭風沉默許久,就像在消化著這個驚人的訊息,許久之後,他才顫抖著說道。
“老道……他現在在哪裡?小冬可是跟他在一起嗎?”
嘉靖搖搖頭:“老道在詔獄裡,小冬逃走了。唉,你知道嗎,小冬其實和夏家毫無關係。
他還算有點人性,發動計劃前還知道把小冬送走。可惜他對其他人就沒這麼好了。
你知道嗎?他故意把張無心引出去,讓錦衣衛誤會是張無心殺死了嚴效忠,製造嚴效忠地府歸來的假象。”
蕭風艱難的說道:“他這麼做,是希望你一怒之下,對張無心動大刑,甚至殺了張無心。如此一來……”
嘉靖心裡也是一陣發冷:“如此一來,你沒準就會……沒準就會跟我翻臉了……”
嘉靖沒說你沒準就會起兵造反了,他好不容易把氣氛變得如此和諧,絕不會多此一舉地說那種廢話。
蕭風許久無言,最後向嘉靖深深地施了一禮,轉身就走。
嘉靖也沒有阻攔,隻是看著蕭風的背影,紅了的眼圈漸漸恢複正常,激動的神色也漸漸平複。
黃錦此時才把頭從香爐裡拔出來,過來給嘉靖倒茶。嘉靖長長地歎了口氣。
“但願師弟能體念朕對他的一片心啊,朕也想隻拿他當兄弟,可朕畢竟是皇帝……”
黃錦躬身輕聲道:“萬歲放心,蕭風一定會的。萬歲剛才說了那麼多話,一個‘朕’字兒都沒說過。
老奴伺候萬歲幾十年了,萬歲還從沒跟誰這麼說過話呢,老奴看蕭風也是很感動的。”
嘉靖仔細回想著蕭風的表現,滿意的點點頭:“不錯,師弟應該是不會再怪我了。”
走出西苑的蕭風,就像嘉靖一樣,紅了的眼圈消失不見了,激動的神色也平靜了下來,眼神中隻剩下惆悵和傷感。
他騎馬趕到詔獄,點名要見老道一面。詔獄的看守不敢擅專,趕緊派人去請陸炳。
陸炳帶著蕭風進了詔獄,陪在蕭風身邊,名義上是擔心蕭風過於激動,會掐死老道。
其實蕭風知道,陸炳是要確保老道對蕭風說的一切,和那天在西苑精舍裡說的完全一樣才行。
否則萬一老道忽然反水,說出一個完全不同的版本來,把屎盆子都扣在嘉靖的腦袋上,蕭風和嘉靖還是得翻臉。
老道對於讓這師兄弟二人翻臉如此執著,誰知道他會不會暗中準備了第二套說辭呢?
蕭風也沒有拒絕,讓陸炳陪著自己見了老道。老道的臉色很不好看,陸炳見了不由得一愣,轉身看向看守。
看守趕緊表示,幾個人輪流看著老道,老道絕對沒有受過任何虐待。
而且老道進來時是被搜過身的,身上什麼也沒有,也不可能服用什麼毒藥。臉色不好,大概是心情不好之故。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看守指著詔獄中一群囚犯給陸炳看。
“大人,你看看,這屋子裡,就沒有一個臉色好看的……”
蕭風很激動,兩手抓著鐵欄杆,質問老道為何要這麼做,他內力深厚,把鐵欄杆都掰彎了。
老道雖然臉色難看,但還是微笑以對,一五一十的對蕭風講解了自己的整個計劃,包括其中細節。
老道的話和在西苑中所說的一點都不差,陸炳輕輕鬆了口氣。
等一切都說完後,蕭風抓著欄杆,仍然不願意離開,隻是呆呆的看著老道。
“二當家的,值得嗎?”
老道肯定地點點頭:“值得,你相信我,完全值得。”
蕭風咬咬牙,不顧老道的眼神中滿是阻止的神色,仍然說出了口。
“你為哥哥報仇,我不怪你。你撐住,我會去向萬歲求情的。”
陸炳咳嗽了一聲:“不可能的,我勸你别試了。老道必須死,這是底線,你不要意氣用事!”
老道卻沒有勸蕭風,隻是得意的嘿嘿一笑。
“你願意去求情是你的事兒,老子才不攔著你呢。你能求下來,對老子自然是好事兒。
老子還能多風流快活幾年呢!你不知道,老子自首之前,玩遍了京城的青樓姑娘,過癮啊!
你就是求不下來,也能讓你和萬歲大吵一架,對我來說,無論什麼結果都是好事兒,哈哈哈哈哈哈!”
老道雖然是賊盜出身,但一向談吐文雅,平時也總以貧道自稱,像這般狂妄地自稱‘老子’,倒是頭一次。
陸炳皺皺眉,厭惡的對蕭風道:“你聽聽,就這種人,值得你為了他去跟萬歲爭吵嗎?
他人之將死,都不出善語,可見當初夏鼎想打死他也是正常的!聽我一句勸,算了吧。
他犯的是什麼罪呀?隻淩遲他一個人,萬歲已經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法外開恩了。
萬歲答應了他,不會再株連小冬,也不會再株連夏家族人,這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
雖說小冬不是夏家人,可他畢竟視小冬如子女,萬歲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一怒之下全殺了,也不奇怪!”
蕭風呆呆的看著老道,對陸炳的話充耳不聞,滿耳朵裡隻有幾句話,在來回縈繞。
“老子自首之前,玩遍了京城的青樓姑娘!”
“你不會想練的,知道內情後,這天下沒人會想練這種功夫,首先,這是門童子功。”
“師父又問我,那你能接受一輩子無妻無子,一輩子不能碰女人嗎?”
“無論男女,隻要交合破身,這藥就會反噬,其毒入骨,很快也就死了。”
蕭風閉上眼睛,努力的忍住眼睛裡的淚水,將它生生的憋了回去。他不能讓淚水流出來。
雖然流出淚來,以蕭風一貫重情重義的人設,也不一定就會引起陸炳的懷疑。
但蕭風就是不想讓眼淚流出來,他固執地覺得,他若是在此時此刻,露出一點破綻,都是對老道的不尊重。
是對老道捨生忘死的不尊重,是對他救出所有人,唯獨除了他自己的不尊重。
蕭風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睛時,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傷感,隻有冰冷,那份冰冷,隻有少數人見到過。
燕娘就曾經見到過,在蕭風警告她入宮傳藝,不可以傳給十三歲以下的小女孩的時候。
“既然如此,也罷了。不過相識一場,小冬我會找到,幫你照顧好的。
你在這世上,可還有什麼朋友,是需要我幫你照顧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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