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言者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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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百戶答應一聲,轉身要走,知客僧急瘋了,帶著幾個沙彌將兩人攔住,回過頭飛跑向蕭風。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本寺田產,是本寺僧人的柴米來源,分不得啊!”

此時方丈也沉不住氣了:“大人這是何意?南少林一向奉公守法,不問世事,大人何意要強奪本寺土地呢?難道大人要學王仁則嗎?”

蕭風詫異道:“方丈大師,聽你的意思,頗有威脅本官之意啊。難道本官讓百姓分你的土地,你還敢讓僧兵動手阻攔不成?”

方丈一臉嚴肅道:“大人雖位高權重,朝廷雖尊道抑佛,但凡事要講理,大人無故強奪本寺土地產業,總要有個說法吧!

難道别人打上門來,少林寺束手待斃不成?若是那樣,無論南北,隻怕少林寺早已不存在了。”

蕭風連連搖頭:“大師剛才說,少林僧兵是為了保寺護法,並無寺外紛爭之心,這土地田產,不過寺外之物,更是身外之物,何以僧兵要為了此事動手呢?”

方丈一愣,隨即道:“大人此言差矣,和尚修行佛法,也需要吃飯。若無田產,和尚如何安心修行?

所以田產不能算寺外之物,應該算寺內之物。保寺護法,自當包括此行為。”

蕭風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也就是說,不論寺內寺外,隻要是能幫助和尚修行的,就算寺內,就在僧兵們保寺護法的範圍之內。”

方丈欣慰的點頭:“大人終於明白了,善哉善哉!”

蕭風莊重的看向苦禪:“苦禪大師,你遊曆天下,傳道弘法,就在這莆田之內,我也見到無數百姓,信佛拜佛。

就在山門之外,我還見到不少上山燒香禮佛之人。這些善男善女,不知可算幫助大師修行之人嗎?”

方丈心裡咯噔一下,看向苦禪,苦禪何等聰慧,已知蕭風之意。但讓他昧著良心,尤其是當著佛祖打誑語,苦禪是死也不肯的。

“天師所言有理,這些善男善女,不但在貧僧雲遊之路上施捨貧僧,與我佛結緣,便是這南少林寺中,每個和尚的修行,也都離不開善男善女們的扶持。

佛法無邊,同修路上,都是自度度人,自覺覺他,是否落髮,是否在寺內,並不重要。”

蕭風微微一笑,猶如春風拂柳,發自內心的讚歎:“大師高德,蕭風這裡謝過了。”

方丈也笑了,伸手拿起茶杯來,一瞬間,臉上不平之氣儘去,陽光透窗而入,整個人彷彿隱隱帶著佛光。

“老衲自覺修行差苦禪師弟一口氣,卻總是不知差在何處,今日方知,多謝天師,多謝師弟,老衲雖未開悟,卻已知差的那一口氣是什麼了。”

蕭風大笑聲中,衝兩個百戶揮揮手:“剛才的命令取消,山門外等候吧。”然後再次坐到桌子前,也拈起一杯茶來。

“方丈大師,能借我多少僧兵?”

方丈單手立於胸前,打了個少林寺標準的單掌禮。說道這單掌禮,容我水兩句,這確實是個很有意思的傳說。

據說天下僧人標準禮都是雙手合十,唯獨少林寺才有單掌禮。因為少林寺是為了紀念他們的禪宗二祖,慧可禪師。

慧可禪師是河南洛陽人,聽說達摩祖師在嵩山少林寺後山面壁悟道,覺得都在河南,離得這麼近,自己必須得去拜師。

可惜達摩祖師對慧可禪師實行了冷暴力,就是壓根不搭理他。而且因為是在冬天,這個冷暴力確實是很冷。

外面下著大雪,達摩祖師是在一個小山洞裡面壁,慧可禪師卻擠不進去,隻好在外面跪著,堆了一夜的雪人。

於是達摩祖師有點感動了,告訴慧可禪師:你還是回去吧,學佛悟道不是普通人能乾的,你乾不了,走吧。

慧可禪師二話不說,一刀就砍下了自己的左臂,捧給達摩祖師。達摩祖師估計也嚇了一跳,覺得這確實是個人才,這才收為徒弟,傳下衣缽。

這就是禪宗二祖,但因為達摩祖師是外族人,所以慧可禪師實際上是中國禪宗的開山祖師。

整個故事中唯一一個讓人有點琢磨不透的點,就是慧可禪師為啥來拜師,身上還要帶把能砍斷胳膊的大刀。但不用在意這些細節。

所以少林寺作為禪宗傳人,為了紀念慧可禪師,發明瞭單手立在胸前的佛家禮節,頗為獨樹一幟。以上均為傳說,不保證真假。

此時方丈大師單手打禮,一言不發,蕭風心下瞭然,喝了口茶,淡淡地開口。

“人家武當山也借了五個人呢,而且還是主動借的,難怪萬歲崇道,看來對朝廷而言,道門確實更貼心啊。”

方丈大師想了想,雙手合十,還是一言不發。蕭風再次喝了口茶,指了指張無心。

“這是武當山的頭牌,張無心,大師應該聽說過他的名字吧。為了朝廷,為了百姓,和韃靼人廝殺,和倭寇忍者廝殺,當真是道門之光!

他師妹安青月,如今保護公主,也是危險重重。他倆為了打倭寇,本來今年要結婚的,都推遲了呢……”

方丈大師想了想,看了苦禪一眼,苦禪也雙手合十。

蕭風歎了口氣:“我借僧兵,是為了在沿海打倭寇,又不往外面帶。武當山離沿海千裡萬裡,之前連倭寇的面都沒見過,尚能如此……”

最後方丈大師無奈地把腳伸出來了,雙方終於愉快的敲定了三十名武僧的數目。並且約定,今後不管武當山出多少人,少林寺都出兩倍!

借人的事兒完成了,蕭風起身就要走,方丈大師伸手示意等等。

“天師,此時我就不叫大人了。你在南京與苦禪師弟論道,苦禪師弟輸得心服口服。回寺之後,和老衲多次參詳。

老衲比師弟學佛早了一些,對佛法也有多一些見解,今日得見天師,三生有幸,也想和天師切磋一番,看看佛道究竟淵源如何?”

蕭風伸手拿起已經喝完茶的空杯子,恭恭敬敬地雙手平舉:“大師,我輸了。”

方丈和苦禪同時一愣:“這……卻是為何?”

蕭風笑道:“南京府城,眾目睽睽,我為朝廷冊封的道家真人,大明天師,決不能認輸。

否則我個人輸贏事小,失了江南官員的敬畏,百姓的信心,如何帶兵打仗,清剿倭寇?

今日二位大師高風亮節,借我護寺僧兵,對抗倭寇,保境安民。這又不是大庭廣眾,蕭風認個輸,有何不可?

當日苦禪大師說過,是他輸了,不是佛家輸了。今日原詞壁還,是我輸了,不是道家輸了。

倭寇軍情,急如星火,蕭風確實沒有心思與大師長坐清談。待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之日,蕭風當親自上門,與大師暢談佛道淵源!”

蕭風說完,將杯子輕輕放在桌子上,就像撚著一朵青色的花朵一般,微微一笑,轉身出門而去。

方丈點頭微笑,也拈起茶杯,出神的看著那青色的茶盞,在陽光下的浮光流動,猶如琉璃世界的驚鴻一瞥。

“苦禪師弟啊,師兄這次也輸了。看來你我二人,還需精研佛法,哪一日能去了這勝負之心,哪一日方可領悟正果啊。”

僧兵無馬,但他們都會騎。蕭風讓人到前面馬市上買馬,湊來湊去還差十個人。最後無奈,隻能選了騎兵隊伍中最強壯的十匹馬,每匹馬馱兩個人,才能上路。

沒辦法,大明此時就是缺馬,但隨著互市越來越好,以後就不會了。蕭風已經告訴仇鸞,高價收馬,比牛羊給的價高很多。

人都是追逐利益的,就算俺答汗不願意賣,也擋不住其他的部族私下裡多賣。何況山海關外面,還有跟女真人的互市呢,隻要價高了,商品是會流動的……

蕭風的騎兵隊趕到了福州,他讓僧兵們都換上了士卒的衣服,光頭上帶了帽子,看著和普通士兵並無區别。

福州是福建的核心,世家大族甚多,其中有不少和海盜是有利益勾連的,靠做出海走私的生意牟利。

蕭風一進福州,第一件事就是宣佈本地衛所整軍,準備作戰。然後貼出告示,重金懸賞,讓當地民眾揭發與海盜倭寇有勾結之人。

這番舉措,讓當地大族們十分不安,他們商議一番後,由本地最有勢力的王家族長出面,請總督大人賞光,設宴接風洗塵。

幾家大族在福州城裡最大的酒樓清場,請蕭風喝酒。蕭風滿面笑容,接受了每個族長的敬酒,然後再回敬一杯。

放下酒杯後,蕭風笑道:“今日各位請本官喝酒,本官深感慚愧,自古道無功不受祿。本官一定從嚴治軍,嚴厲打擊海盜和倭寇!”

幾大族長面面相覷,彼此用眼神暗示,最後還是王族長挺身而出,再敬蕭風一杯,緩緩開口。

“大人這一路豐功偉績,我等皆感佩無比。然有一句話,在下冒死,要向大人進言。”

這些族長基本都有功名在身,或舉人,或秀才,還有當過進士的,幾乎沒有白丁,故而不用自稱草民。

蕭風笑眯眯的說:“本官素來知道福建乃世家大族之地,本官不能長待一處,要想長治久安,還要依靠各位。所以有話儘管隻說,本官不會怪罪。”

王族長鬆了口氣:“大人,你可知這海盜和倭寇,是有分别的。倭寇殘忍卑劣,死不足惜。這海盜,卻複雜很多呀。

這等沿海之地,耕地稀少,出海打漁也僅能餬口。如今海上貿易船隻頻繁,大明雖禁止海路通商,其他各國卻知我大明物華天寶,不肯輕棄。

這些海盜便會以各種方式偷偷上岸,到沿海城市貿易。大人,他們並非一味搶掠之徒,隻有在被官兵攻打時才會動手的。”

王族長這番話,其實是在殺頭的邊緣上瘋狂試探,為了這次對話,他們花了很多錢,通過各個渠道瞭解蕭風,知己知彼,才敢說出來的。

但訊息總會有偏差,所以接下來,王族長也隻能祈禱了。

他也做了充足的準備,自己年歲很大了,蕭風如果真的翻臉,自己裝瘋賣傻,反正也沒有證據,抓自己一個人,定個狂言之罪也就是了。

蕭風沉吟許久,久到眾人都有點驚慌失措了,他才緩緩開口。

“沿海最出名的兩個海盜,一個是汪直,一個是徐海,對嗎?”

王族長趕緊點頭:“正是如此,汪直實力最強,也最講規矩。徐海實力次之,但徐海和倭寇的勾連密切,因此口碑方面,不如汪直。”

蕭風點點頭:“本官若想約汪直喝酒,你們可能安排嗎?”

眾人大驚,一時間竟然沒人敢說話。蕭風也不說話,隻是慢吞吞地喝酒吃菜。終於,最後還是王族長開口了。

“大人,這是抄家滅族之罪啊,你讓我等如何回答?”

蕭風笑了笑:“我聽說,汪直的船隊中,多有沿海大族中子弟的參與,想來聯絡上不是難事。

至於抄家滅族之罪,實話說,若是朝廷真的把和海盜做生意定為通倭,隻怕不光福建,沿海大族早就滅光了。

本官不是背信棄義之人,若你們信不過,本官可以發個誓。今日酒桌之上,言者無罪,若本官先用人而後以此入罪,則身死道消。”

這個誓言發得别出心裁,但卻特别符合他既是官員,又是道門真人的身份。幾個族長同時鬆了口氣,王族長激動地敬了杯酒。

“大人通情達理,乃是我沿海百姓之福。汪船主一向謹慎,在下不敢承諾必能辦成。但汪船主素來渴望與朝廷對話,在下必然儘力促成此事!”

氣氛一寬鬆,大家立刻活躍起來,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蕭風內力變深,酒量也跟著變大了,低度酒輕易也喝不醉了。

倒是眾族長中,一個最年輕的,中年得誌,當了族長,平時十分自負。本來他心裡對蕭風就有些不滿。

今日見蕭風如此年輕,又如此好說話,不像其他大官那樣威勢逼人,未免從心裡有些輕視了,酒也不知不覺喝得多了些。

此時他敬了蕭風一杯酒,開口道:“大人通情達理,在下佩服。隻是大人在京中借題發揮,削弱族權,在下卻不敢苟同!”

王族長一驚,立刻斥責他道:“林族長,你喝醉了嗎?竟敢如此和大人說話?”

林族長梗著脖子道:“大人有言在先,今日酒桌之上,言者無罪,在下和大人坦誠以待,有何不妥?”

其餘幾個族長,倒是態度耐人尋味,有的幫著王族長說話,也有的默不作聲,顯然對林族長的發言是有所認同的。

蕭風笑了笑,拿著酒杯不喝,隻是看著這位中年族長。

“你倒說說,我有何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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