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蕭風進來了,陳公公放下飯碗和筷子,站起來笑著打招呼。
“蕭大人這個點兒來,想來還沒用飯吧。家常便飯,要不一起坐下吃一口?”
蕭風和陳公公的眼神瞬間在空中撞擊了一下,也微笑拱手。
“如此就冒昧了,我和燕娘都沒吃飯呢,如果不打擾二位雅興,可否添兩副碗筷?”
陳公公眼睛一亮,笑得也更開心了,正眼看了燕娘一眼。
“娘子,填上兩副碗筷,再拿一個酒杯來,跟廚房說,再炒兩個菜來下酒。”
那女子二十來歲,比陳公公是年輕很多了,容貌算不上十分漂亮,至少肯定是不如燕娘,也比不了春燕樓的四大紅牌。
大太監有外宅有老婆,蕭風是聽說過的,但據說那些太監的老婆一個比一個漂亮,怎麼陳公公的娘子卻如此平常?
但那女子自有一番從容氣度,對著蕭風和燕娘福了一福,蕭風微微欠身回禮,燕娘卻嚇得趕緊福得更深,差點就蹲在地上了。
那女子走出房門,嚇得屋外的下人們趕緊躲避,她卻一路走到廚房,拿起兩副碗筷,衝著垂首不敢看她的廚子說:
“王大哥,老爺來客人了,讓你炒兩個菜來下酒。”
那廚子趕緊答應一聲,重新捅旺了爐灶,叮叮噹噹的炒了起來。
女子將碗筷放到桌子上,八仙桌子剛好坐下四個人。蕭風坐在陳公公對面,燕娘坐在女子對面。
燕娘低著頭,不敢抬頭,筷子也隻在飯碗裡扒拉,連菜都不敢夾。
她也曾出入過官宦人家,也曾進過深宅大院,也照樣談笑風生過,可在陳公公這裡,她不敢。
因為那些人,不管地位多高,看她的眼神都是男人的眼神,是帶著慾望的眼神,隻要有這種眼神的男人,她都不怕。
可陳公公看她時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沒有生命的工具,看一件死物。她第一次在教坊司見面時就知道,這是一個隨時可以殺人的人。
不隻是她,恐怕教坊司下屬青樓勾欄的所有人,隻要他覺得有必要,都可以,因為他沒把她們當做是活物。
桌子上有四個菜,三個都是下飯菜,唯一一個用來下酒的大概是那盤小炒肉。
這時廚房裡傳來兩聲敲鑼的聲音,女子站起身來,走去廚房,片刻端回來兩盤新炒的菜。
一盤韭菜梗炒雞蛋,一盤溜肝尖,雖不名貴,但熱氣騰騰的,帶著鐵鍋的香味。
蕭風夾了一塊溜肝尖,嚼了兩口,點頭稱讚。
“這廚子的手藝不錯,家常菜就得有家常菜的味道,好吃。”
陳公公笑著點點頭,也夾了一塊。
“這不是酒樓的廚子,是我從鄉下找的,祖傳都是做大席的。
我小時候啊,村裡一旦誰家有喜事,我提前一天就去,幫忙乾活。不為别的,就為了晚上能多吃一頓水桌。
哦,恐怕蕭大人不知道,在鄉下,第一天晚上的席面叫水桌,不招待客人,專門給幫忙的人吃的。”
他從廚子說道自己小時候的事,卻毫無突兀之感,十分自然,臉上帶著回憶特有的溫馨和惆悵。
燕娘從未見過這樣的陳公公,她的頭低得更低了,筷子把白米飯一粒粒的往嘴裡扒拉,顯得很忙的樣子。
一大塊熱氣騰騰的炒雞蛋,從她的臉和飯碗的空隙間被塞了進來,她愕然抬頭,正看見蕭風鬆開筷子,都沒有特意看她,十分自然的又夾了一塊自己吃起來。
“陳大哥請咱們吃飯,這麼好的手藝,你不多吃點,光扒拉飯乾什麼?”
蕭風不過十八歲,陳公公卻已經快六十了,他不叫陳公公,也該叫叔叔甚至爺爺,但他居然面不改色的叫大哥。
燕娘被他嚇愣了,對面的女子看了蕭風一眼,又看了陳公公一眼,居然噗呲一聲掩著嘴笑了。
陳公公也笑了,看著燕娘搖搖頭。
“你辦事還是得力的,就是這輩子光顧著琢磨普通男人的心思了。一但碰上對女人不那麼饑渴的男人,或是有大誌有定力的,你就手足無措了。”
燕娘感覺陳公公在點撥自己,但又不知道為什麼,他為何忽然要點撥一個從不正眼看的人?
“這就像獵人去打狼一樣。狼一輩子抓獵物,致命的殺招都是咬脖子,屢試不爽。
可有經驗的獵人,在自己脖子上和獵狗的脖子上,都套上鐵製的項圈,還帶著長釘。
那狼咬上一口,不但沒能殺了對手,反而自己受傷了,就立刻慌了,自然就被獵人和獵犬殺了。
如果這狼不是那麼精於咬對手的脖子,在發現咬脖子無效後,自然就去咬胳膊咬腿了,也不會那麼慌張失措。”
陳公公侃侃而談,就像在教訓自己一個後輩親戚一樣,口氣平常而認真。
燕娘聽懂了他的話,也受益匪淺,但仍然不明白他為何要對自己說這些,她不敢插話,隻是求助的看了蕭風一眼。
蕭風舉起杯來,對著陳公公和那女子分别晃了晃。
“小弟今日冒昧打擾,多蒙陳大哥和大嫂不棄,盛情招待,小弟實在高興。
這還沒過完年呢,這杯酒就借花獻佛,祝大哥大嫂年年有餘,多福多壽吧!”
燕娘更是呆住了,叫陳公公大哥也就罷了,怎麼還叫起大嫂來了?
太監娶媳婦一般都是很避諱的事,你怎麼還故意挑明瞭說呢,不怕人家惱怒?
再說了,蕭公子你平時文采飛揚,就是敬酒也該敬得花團錦簇的才對,怎麼說出這麼兩句土得掉渣的話,簡直就是農村泥腿子拜年的水平啊?
陳公公一拍桌子,哈哈大笑。
“好,老弟,咱們乾了這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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