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站在角落裡，翻看相機裡每一張小朋友們和明星們的合影。

照片裡，明星們擺著官方的熱情微笑，而那些小朋友們站在他們旁邊，被擁抱著，或被拉著手，手腳不自然地並著。

她們的小臉在耀眼的聚光燈下顯得蒼白和呆板。

一場晚宴表演下來，沈宜舉相機的手痠痛無比。

然而今晚卻怎麼拍怎麼不對勁。

她此前和周從謹說，想要給孩子們拍出最好看的照片，如今相機裡沒有一張照片是能讓她滿意的。

晚宴官方的工作人員和她對接成片，翻看著她導出的照片，不斷誇讚她拍得好。

“等這些明星的粉絲看到這些照片，他們該高興瘋了。”

“真的？”沈宜問。

“當然！”那對接的工作人員指著其中一個男頂流和小朋友的合影，笑道：“我都能猜到她們的評論，必定是：啊啊啊，看看我家哥哥笑得多好看，以後肯定是個女兒奴。”

沈宜淺淡地笑了笑：“他們滿意就好。”

*

晚上九點，持續了幾個小時的慈善盛宴圓滿結束。

沈宜在雜亂的後台找到了施向芳老師和她的合唱小隊。

“施老師。”沈宜走過去和她們道别。

“小宜。”施向芳看見她，笑道：“你還沒回去？”

“我過來跟你們道别。”沈宜看面前一群小朋友早換下了演出的公主服，穿回了自己顏色單調的校服。

她忽起念頭，抬了抬自己的相機，對施向芳老師道：“我給你們再拍一張合影吧。”

施向芳溫和笑道：“麻煩你了。”

她招呼著周圍的小朋友，集合在後台一面乾淨的白牆下，對著沈宜的鏡頭，拍了一張合影。

沈宜看著鏡頭前穿回自己校服的小朋友們，才漸次找回了些真實的感覺。

幾個工作人員將施向芳一行人送出禮堂門口，沈宜跟在她旁邊走著。

門外夜色深深，有春風徐徐襲來。

沈宜俯下身和小愛道别，小愛的話依舊不多，隻願意簡單的點頭和搖頭。

她從自己看起來背了多年的書包裡拿出一張賀卡，遞給沈宜。

沈宜愣了愣：“送給我的？”

小愛靦腆地點了點頭。

前方大巴車門口，幾個工作人員招呼小朋友們上車回酒店。

小愛看了眼沈宜，和她搖了搖手，迅速向前跑去，跟著人群進了車。

沈宜和施向芳老師獨自站在車外。

她好奇地翻開賀卡，上面用水彩筆畫了個穿婚紗的女孩。

女孩頭頂一個巨大的紅色愛心，眉眼彎彎，咧嘴笑著。

“這是小愛送給你的禮物，祝你新婚快樂的。”施向芳老師笑道。

“畫的是我嗎？”沈宜眸間泛出光芒，看得一陣感動，微笑道：“真好看。”

她將賀卡小心翼翼收起來，盯著自己的相機有些出神：“小愛看起來有點害羞。”

“小愛是很堅強樂觀的孩子。”施向芳溫和搖頭。

沈宜一愣，有些吃驚。

施向芳笑道：“你要給這群孩子拍照片，站在那些閃亮的聚光燈下，是拍不出來的。”

沈宜抬眸，看著她半白的頭髮被夜風吹得徐徐飄揚，恍然大悟。

她當即明白過來，自己一整晚都覺得照片沒拍到位的原因在哪裡。

幾個工作人員安排好小朋友，走過來邀請施向芳老師上車。

沈宜將施老師送進大巴內，和她以及小朋友們搖手道别，看著車門關上。

大巴啟動，逐漸消失在夜色裡。

*

沈宜在夜風裡站著思考了片刻，從遠處街道拐角緩緩駛過來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她面前。

她認出自家的車，心中一怔。

後座車門悠然打開，令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從車內邁出來。

“小宜。”周從謹垂手站在車門口，笑容裡蓄滿了濃情思念。

“從謹？你回來了！”沈宜雀躍地奔過去，身體被人一把抱起。

她雙腳離地被他擁在身上，雙臂圈著他的脖頸，垂頭捧著他的頭：“你回來了怎麼不告訴我？”

周從謹抬頭就著她的唇深深吻了一口，將她放落地緊緊摟著，微微搖晃：“想要給我們的沈大攝影師一個驚喜。”

“謝謝周先生！”沈宜下巴抵在他胸口，左右蹭了蹭。

轎車在城市街道上劃過一條漂亮的弧線。

沈宜頭枕在周從謹肩上，兩人雙手緊緊相握，昏黃的路燈流連在二人身上，寧靜又祥和。

沈宜和周從謹講述著今夜晚宴的事情。

“我看新聞，這場晚宴一共募得善款2000多萬。”

沈宜抬眸看了看他：“你訊息真靈通。”

周從謹抿嘴笑著，不置可否。

沈宜又說起自己怎麼也拍不好那群小朋友的照片：“她們站在那些明星旁邊，站在聚光燈下，總有些拘謹和不自然，我拍得不自在。”

“這是正常的。”周從謹知道她的意思，淡道：“明星們捐款，獲得名聲。小孩們賠笑，獲得善款，各得利益。這場慈善晚宴就是這麼運行的。”

沈宜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沒有想要批判或者同情誰，我隻是在想我自己，究竟想要拍什麼。”

“從謹，你說，我拍那些明星、網紅，拍那些妝造奇特的、漂亮的、時尚的，拍他們在霓虹燈下襬出刻意表情的照片，意義在哪裡？”

周從謹垂頭看她，捏了捏她的手：“每件事情都有它們存在的意義。重點不在意義，重點在你喜不喜歡。”

沈宜想起了施向芳老師的話。

“你知道嗎？人像攝影分好幾類。其中包括時尚藝術攝影，和人文紀實攝影。”

“我以前給那些明星網紅拍的，大多屬於前者。這群山區來的小朋友們卻不一樣。”

“漂亮的公主裙和水晶鞋不是她們真實的裝束，和明星合影，在舞台上的合唱，更不是她們最真實的性格。”

“從謹。”沈宜抬起頭，下巴抵在他肩上：“我想要去拍一拍他們最真實的樣子。”

周從謹和她對視，沉吟良久，低沉吐出一句話：“早知道，我就不應該把施老師介紹給你。”

沈宜一愣：“為什麼？”

周從謹冷道：“她要把你拐跑了！”

沈宜盯著他掩在車內夜色下的嚴肅俊臉，噗呲笑出聲：“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隻是想去他們生活的地方看看。”

周從謹有些拒絕：“你知道那些鄉村縣城的生活有多艱苦？”

沈宜將他的臉掰過來面對自己，正色道：“周從謹，我就是在從這些窮僻地方來的。”

“不能因為我嫁給了你，就回不去那些鄉村縣城了。”

周從謹凝神盯著她，久久默然。

他將她緊緊摟在懷裡，須臾問道：“要去多久？”

“我在跟你商量。”

“最多三天。”

沈宜討價還價：“兩週好不好？”

周從謹道：“你的工作室，可以給你放這麼久的假嗎？”

沈宜想了想：“我需要沅姐還有施老師商量一下。”

“太久不行，我會很想你。”周從謹道。

沈宜親了他下巴一口：“你就當我出差，和你一樣，隔幾天回來看你一次，怎麼樣？”

周從謹聽罷，語氣稍微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