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此時,那份待在人群中的一絲“慰藉”,終於是蕩然無存。
而不知不覺間,卻已經快要到城門附近的軍營了,胡三忍不住仰起頭,便見到其中一處方向聚著一大群人,以普通人居多,亂糟糟的也不知在吵嚷著什麼。
胡三伸手揪了揪前面那人的衣角,忍不住小聲問道:
“你家中稻可栽了?”
前人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並未穿著粗布汗衫,雖並不是華服,但也明顯比胡三考究些,聞言他扭頭瞅了眼身後這個身材矮小,一臉苦相的瘦漢。
“老兄,我們都要上戰場了,你卻問我這個?你....可真有閒心男人臉色有些嚴峻,也有些無奈。
“我...我就問問,我家還沒種呢胡三看著這高大的男人,又埋下了頭,隻是瞅著自己腳上那雙草鞋。
“唉
男人看著老實巴交的胡三,長歎了口氣。
“這個時候,種不種都已經不重要了他扭過頭,不再言語。
胡三愈發沮喪起來,他想明白了。
前面這男人肯定不是種地的,他穿著黑布白底的布靴,臉上也白得很,一看就不像種地的。
胡三正想著,但卻聽到不遠處那裡的吵嚷聲又大了起來,而正在往前走的隊伍速度似乎也慢了不少。
於是他又轉過頭,看向了身後的一人,隻瞧了一眼,他便明確知道自己找到了可以詢問的對象。
“你家中稻可栽了?”他轉首小聲問向身後那戴著草帽的男人。
“栽了後面那人頭也不抬,悶聲回道。
胡三的臉一下就垮了下來,他急急追問:“你家怎種得這麼早?”
後面那人這才抬起頭,同樣焦黃的臉上儘是頹喪:“最近一直在打仗,大家都說朝廷不行了,叛軍遲早要殺進來,我就搶著早早栽了
“他們....總不至於燒田
胡三整個人都恍惚了,天旋地轉的感覺席捲而來,他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蚱。
“那怎麼辦?我家還沒栽秧呢!”
後面的人無言以對,但卻被遠處的聲音吸引,他昂起頭向著那處看去。
而胡三也已經轉過了身,埋著頭不住唸叨,臉上儘是慌張,隊伍此刻已經停止行進,而胡三甚至都沒察覺到自己也已經停下了腳步。
他還在唸叨:“我家還沒栽秧呢!這可怎麼辦?!”
“也沒人提前跟我說啊,我就該早點栽的!”
他猛地一拳砸在手心,也不知從哪裡鼓起的勇氣,竟徑直從隊伍中跑出,衝到了最前方領頭的官兵那裡。
為首的小隊長看著這突然跑來的胡三,眉頭緊緊皺起。
“乾什麼?!”
胡三彎著腰,拱手作揖,一臉哀求的說道:
“官爺,能不能緩兩天,我想把我家秧苗給栽下
“栽下秧苗,我再去打仗
“在胡說什麼?趕緊給我回去!”小隊長冷喝道,但目光卻已經被另一處吸引。
胡三並無所知,他已經將腰彎到了不能再低的位置,連連拱手,繼續哀求:
“一天也行啊官爺!一天就好!求您了!”
小隊長仍未扭頭看他,畢竟那邊的動靜已經越來越大了,他擺擺手,示意身邊的幾名士兵過去看看,而嘴中卻仍舊冷喝道:
“滾回去!不要讓我再說一次!”
胡三紅了眼眶,那過早衰老的臉讓他此刻看起來完全不像個三十歲的男人,他哽嚥著繼續哀求:
“官爺,一個晚上就夠了,不,或許都不用!”
“我現在回去,立刻就下地,栽完了秧,不要您喊,我馬上就回來,您要我打哪裡我就打哪裡
小隊長額頭滲出了汗水,那裡的動靜已經讓他不安了起來,而身旁這隻聒噪的蒼蠅還在喋喋不休,他無暇再管,隨口喝道:
“閉嘴!”
“你要是敢給我回去,我保你今後都不用再種地了!你們家的地也不會再有了!”
“還有你們!都給我站定,誰都不準動!”
說完此句,他轉過身就欲往那裡趕去。
‘我保你今後都不用再種地了!你們家的地也不會再有了!’
胡三腦中一片空白,隻是不斷迴盪著這句話,像是越紮越深的針,又像是重錘在一下接一下的往身上砸,將這彎著的腰給徹底砸入了地面。
腳掌卻在草鞋中猛地一抻,粗黑的指甲終於是磨破了那隻草鞋,胡三瞳孔傳來陣陣刺痛,上湧的血迅速彙入眼珠,讓瞳仁顯得有些發紅。
悲切淒苦的面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憤不欲生。
他圓瞪著眼,咬牙切齒,往前跑出幾步,枯瘦卻有力的手一把攥住了那兵勇腰間的刀柄。
在小隊長驚詫的回首中。
“噌”的一聲。
胡三一把抽出了那明晃晃的刀刃。
彼時,天色昏沉,似欲傾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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