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車廂靠了靠,神色複雜地開口,“王妃娘娘,有句話老奴不知當講不當講。”
江姝檸許久都沒有出聲,管家摸不準她的想法,猶豫著要不要再問一次時,裡面傳出了聲音。
“關於江遠安的?”
“……是。”
“你是想說他在外面等了許久,我應該和他告個别?”
管家搖了搖頭,“何止是許久,聽看門的下人說,江大人應是怕您走的早,天不亮就來了,王妃娘娘您可能不知道,自從您成婚以後,江大人幾乎每日都會來攝政王府門口站一會兒,風雨無阻,那日下了雪,老奴請他進去坐坐,他拒絕了,還特意叮囑老奴不要把此事告訴您。”
“算起來,江大人隻有王妃娘娘您被關進大理寺那日沒有來,老奴後來才得知,那日江大人進宮給您求情去了,聽說在禦書房門口一直跪到宮門下鑰,皇上也沒同意見他一面。”
說著,管家小聲嘀咕了一句,“怪不得第二日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
江姝檸清冷的面容逐漸出現了一絲裂痕,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縈繞在心頭,揮散不去。
馬車穿街過巷,朝城門口駛去。
這時,一位侍衛裝扮的男人從旁縱身而出,擋在了車前。
隨行的禦林軍手比腦子反應更快,“唰唰”拔出腰間佩劍,一臉防備地盯著那人。
隻見男人舉起一塊令牌,禦林軍都統拿過令牌,看見“安王”二字時神情一凜,抱拳致歉。
侍衛也十分客氣,指了指旁邊的茶館,道:“我家王爺想與王妃娘孃親自道别,在二樓雅間備了壺好茶,說兩句話的功夫,耽誤不了多久,還望這位大哥能通融一二。”
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何況對方還是安王,禦林軍統領爽快地答應了。
蕭雲適要和她道别?
皇嬸要走了,侄子來送一送也說的過去。
但江姝檸總覺得哪兒怪怪的。
侍衛帶她上了二樓,敲響了其中一間屋門。
“進。”
蕭雲適溫潤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侍衛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待江姝檸進去後,他關上門,在一旁守著。
蕭雲適坐在茶桌前沏茶,聽到腳步聲,他抬頭看去,笑著示意江姝檸坐。
“今年的新茶雪頂含翠,本王最喜歡的茶,嚐嚐看味道如何。”
江姝檸對茶的研究隻限於能嚐出是紅茶,綠茶,還是茉莉花茶。
再貴再好的茶讓她細品,她也說不出子醜寅卯來。
江姝檸不好拂了蕭雲適的面子,淺嚐了一口,裝作很懂的樣子誇讚了兩句。
“芳香馥鬱,如蘭在舌,沁人心脾,果真是好茶。”
“你喜歡就好。”
蕭雲適神情溫柔地看著她,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這個地方你可還有印象?”
江姝檸放下茶盞,打量著屋內的陳設佈置。
驀地,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
幾個月前,她與周珩在這裡吃飯,有幾個男人出言不遜,周珩為她出頭,還把蕭承淵和蕭雲適引來了。
方才下車時她就注意這個茶館的位置很是熟悉,但店鋪卻與之前截然不同,她還以為是自己記錯了,沒想到是蕭雲適這個大老闆把酒樓改頭換面了。
“你就一點也不好奇我為何要這樣做嗎?”
蕭雲適喝了口茶,低沉溫和的聲音從唇齒間溢位,帶了點循循善誘的意味。
江姝檸何其敏銳,察覺到今天的蕭雲適有些說不出來的怪。
她閃了閃目光,沒有接話,有意岔開那個問題。
“多謝你能來此給我送行,時辰差不多了,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擦肩而過之際,一雙乾燥溫熱的手掌拉住了江姝檸的手臂。
蕭雲適坐在輪椅上,微微仰頭看著她。
“在這裡,我與你初次相見,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時間過去的不久,江姝檸又沒有失憶,當然記得。
但這話她沒辦法接。
活了兩輩子,她早已不是未經人事的小女孩。
蕭雲適明顯意有所指。
江姝檸捉摸著:她都要離開鄴京了,日後兩人也不會再相見,沒必要戳破這層窗戶紙,讓彼此難堪。
蕭雲適好像並不在意她的回答,鬆了手,把身邊放著的包裹遞了過去。
有了前車之鑒,江姝檸沒敢亂接,“這是?”
“禦林軍的衣服,”蕭雲適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溫潤的面容隱約帶了一絲偏執熱切,“姝檸,邊疆苦寒,我不忍心讓你過去受苦,所以我已經讓人安排好了,等到了……”
他說著金蟬脫殼的計劃,字裡行間毫不掩飾對她的心疼在乎。
江姝檸腦子嗡嗡的,徹底裂開!
她想不明白……蕭雲適為何會喜歡她?
明明他們兩人並沒有太深的交集。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她是他的皇嬸,他的長輩!
身為自幼學習三綱五常的皇子,怎產生亂倫這種危險的想法?!
見她呆怔在原地,臉上是未散的震驚茫然,蕭雲適這才意識到自己說的太過突然,把她給嚇到了。
今日的確不是表明心跡的好時間,但他實在是等不及了。
初次相見,驚鴻一瞥,令他魂牽夢縈至如今。
江姝檸與蕭承淵大婚,他本以為自己沒希望了,沒想到老天爺可憐他,又給了他一次機會。
蕭承淵死了,沒人能再能阻擋他和姝檸在一起!
想到這裡,蕭雲適情難自抑,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顫抖。
江姝檸淡淡一笑,語氣疏離冷漠,“皇侄的心意我領了,但我不會配合你的計劃,假死逃脫,後半輩子還很長,我不想隱姓埋名,像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在陰暗的地方生活。”
而且江景煜說了會想辦法接她回來,她沒必要不去信任自己的親哥哥,反而相信一個别有所圖的外人。
這聲“皇侄”,就像是一根最堅硬的利刺,紮進了蕭雲適心裡,刺的他鮮血淋漓!
江姝檸言儘於此,認為和他沒什麼說的,準備離開。
侍衛就急事回稟,來不及打招呼,猛地推開屋門,與江姝檸撞在了一起。
侍衛驚了一下,條件反射地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穩後立即鬆開了手,後退一步作揖,“抱歉,王妃娘娘,您沒事吧?”
“沒事。”
侍衛點了點頭,大步走到了蕭雲適身邊,彎腰在他耳邊低語。
蕭雲適臉色突變,握著輪椅扶手的手指不斷收緊,手臂青筋凸起。
“咚——”地一聲,似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跨出門檻的江姝檸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眼睛驀地瞪大。
輪椅在地上倒著,蕭雲適大步到視窗,眼睛死死地盯著下面的街道,斯文俊秀的面容陰雲密佈,近乎猙獰可怖。
侍衛嚇了一跳,趕緊去看門口有沒有人,與江姝檸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街上也不知發生了何事,熱鬨聲忽然增大,連帶著茶館的客人都開始騷動起來。
雜亂聲不絕於耳,江姝檸唯獨清楚地聽見了那句——
“攝政王回京了!”
攝政王……
蕭承淵回來了?!
眼淚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江姝檸看著擁擠的樓梯,轉身跑回了屋內。
不遠處,一輛奢華大氣的馬車緩緩駛來,坐在車轅上駕車之人正是風葉。
蕭承淵……真的是蕭承淵回來了!
江姝檸捂著唇,被這個驚喜衝昏了頭腦,又哭又笑的。
蕭雲適在一旁看著,無邊無際的苦澀嫉妒幾乎要把他給吞沒了。
街道兩側站了許多湊熱鬨的人。
有些百姓還特意去買了些吃的,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
這次要不是攝政王救災有方,及時壓製住了暴亂,他們在益州的家人怕是難逃此災!
不知誰帶頭喊了一句“恭迎攝政王回京”,其他人紛紛附和,跪地俯首,高聲歡呼。
風葉視線無意間一掃,發現了茶館二樓的江姝檸。
他眼睛一亮,熱情地揮了揮手。
眾人被他的動作吸引住了目光,抬頭一看。
呦,好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
有百姓訊息靈通,從茶館門口守著的禦林軍猜出了江姝檸的身份。
但蕭雲適深居簡出,再加上他又是站著的,沒有人認出他是安王。
百姓看熱鬨不嫌事大,心思一下子活絡了起來。
莫不是攝政王去益州賑.災時間太長,攝政王妃耐不住寂寞,給他帶了綠帽子?
當然,這話他們也隻敢在心裡想想,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說出來。
有人訝異,與旁邊人竊竊私語,“皇上體恤攝政王與王妃新婚燕爾,特意送王妃娘娘去邊疆與殿下團聚,誒?不是說殿下直接從益州動身,去邊疆應戰嗎?怎的這時候回京了?”
“對啊,攝政王殿下回來了,那誰去和祁國太子對戰?”
他們的嗓門都不算小,即使江姝檸站在二樓也聽見了幾句。
蕭承淵坐在馬車裡,隻會聽的更清楚。
既然知道她在這裡,又為何不肯露面看她一眼?
他是不是受傷了,還是馬車裡面根本沒有人,隻有風葉回來了?
江姝檸忍不住胡思亂想,眼睛緊盯著車廂上的窗戶,心緊張地跳到了嗓子眼。
馬車在茶館門口停下。
隻見風葉扭頭對車裡說了兩句,沒過一會兒,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挑開了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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