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園裡來了三位客人,你再去街上瞧瞧有沒有菜,有什麼就買什麼。”
“知道了。”
等著翠兒離去,沈雨燃推門進去。
暗月睡得平靜,暗風卻如翠兒所言一般,牙關緊咬,五官猙獰,似乎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火瘡病勢凶猛,大部分人不吃解藥很難熬得過去。
沈雨燃看著旁邊放涼的湯藥,起身拿去熱了一下,嘗試著給暗風喂藥。
暗風的嘴的確撬不開,硬往嘴裡倒,全從嘴角留下來。
想了想,沈雨燃拿了塊乾淨的帕子,在湯藥裡浸泡了一會兒,然後疊起來放在暗風的嘴上。
這樣一直用湯藥浸潤著嘴唇,多多少少能吃下去一些。
蕭明徹霸占了她的屋子,她索性就在這裡一直守著,保持著帕子的濕潤。
等到天快黑的時候,翠兒送飯過來。
一個饅頭,一碗山藥乾筍鹹肉湯,一大盤鹹菜。
鹹菜和乾筍都是翠兒下午去街市上買回來的。
沈雨燃就著鹹菜吃了饅頭,換翠兒在這邊守著,自己起身去了廚房。
安濟堂那邊事多,容蕊此刻還沒回來。
算了算如今晚園裡住著的人口,再煮了一鍋飯,將廚房裡剩下的半塊鹹肉拿乾筍炒了一盤。
吃起來口重,倒是好下飯。
整治好這些,她拿了托盤備了一份飯菜,往自己院裡走去。
院子裡站著兩個黑衣侍衛,是跟著蕭明徹一起來平州的。
“廚房裡有熱菜熱飯,你們過去趁熱吃了吧。”
“是。”兩人都臉生得很,對沈雨燃態度也很恭敬。
聽了她的吩咐,有一人先往廚房去了,剩下一人守在院裡。
沈雨燃端著托盤進了屋,剛推開門,榻上的男人就坐了起來。
早知道他睡眠很淺,也沒什麼詫異的。
她徑直把飯菜放到桌上。
蕭明徹揉了揉眼睛,坐到了桌子旁邊。
“哪道菜是你做的?”他的目光抑製不住地落在她的身上。
沈雨燃沒有應聲。
他掃了一眼桌上的山藥鹹肉湯和鹹菜炒鹹肉,拿著筷子夾了一道乾筍。
“手藝不錯。”他悠悠道。
沈雨燃不知道他是怎麼猜到的,也不想追問。
蕭明徹卻吃得歡喜。
廚房裡的食材雖然簡陋,但沈雨燃做事素來精細講究,切的筍也大小相似,不像那山藥,大大小小恨不均勻。
等著她吃得差不多了,沈雨燃方道:“容大夫的屋子就在隔壁,她是遊醫,自在慣了,你的護衛守在這裡,她可能會不自在,等會兒吃完,我帶你去旁邊的院子住。”
人家容蕊一直住在這裡,哪裡能因為蕭明徹來了就挪動。
晚園的房間很多,方便安置。
蕭明徹“嗯”了一聲,沒有反對。
“你把這碗藥也喝了吧。”
蕭明徹暫時不打算離開平州城,顯然也有染上火瘡的危險。
容大夫說這藥多少有些預防的功效,自是得讓他喝藥。
蕭明徹沒有質疑,端起碗一飲而儘。
這藥異常苦澀,還泛著一股酸味,饒是蕭明徹都喝得直皺眉。
他望向沈雨燃,微微斂眸,“聽說這病發作起來渾身劇痛難捱,你之前染上的時候……”
“是聽許多病患這麼說,”沈雨燃聞言,卻是輕巧地笑了笑,“我身子弱,發燒沒多久就昏迷過去了,倒是因禍得福,沒吃多大的苦。”
沈雨燃是到平州城的第五日開始發病的,料想是在安濟堂陪容蕊試藥的時候染上病的。
火瘡果然跟傳言中一樣凶猛。
染疫後就燒了起來,渾身燙得嚇人,因她身子孱弱,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等到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身上痠痛無比,每一塊肉、每一塊骨頭都彷彿被巨石砸過一般。
容蕊告訴她,她已經整整燒了五天五夜。
也是這五天的時間,容蕊終於找出了能夠治療火瘡的那味草藥,沈雨燃服過解藥後,很快行動與思考皆無礙了……隻是留下了一身猩紅的、鮮豔的、難看的疹子。
“這些疹子,那位容大夫是怎麼說的?”
沈雨燃默不作聲。
火瘡之所以叫做火瘡,就是因為染過疫的人都會落下一身紅疹子。
沈雨燃跟在容蕊身邊見了不少痊癒的人,沒有一個人的疹子完全消退了,隻有極少數人能夠變得淡一些。
“容大夫看過許多病患的疹子,她說應該無法消除的。”
蕭明徹眉目冷峻:“她隻是一個遊醫,醫術有限,你即刻隨我回京。”
沈雨燃搖了搖頭。
跟容蕊相處了這一陣子,沈雨燃想起了一些前世忽略的細節。
容蕊雖是以遊醫的身份拯救了平州城,但她其實出自某個杏林世家。
跟容蕊傾談過後,才得知家中的醫術傳男不傳女,她的祖父偷偷傳授她醫學被族人發現,祖父因此病逝,容蕊不願意再留在那個家中,浪跡天涯做一名遊醫。
所以,沈雨燃對容蕊的醫術沒有絲毫懷疑。
容蕊說好不了,就真的好不了。
“難道你並不為此煩惱?”蕭明徹問。
沈雨燃有些愣住。
不煩惱嗎?
最初染疫的時候,她所念所求就是活下去。
能夠死裡逃生,已是萬幸,哪裡有機會思索這些紅疹的問題。
清醒過來的這些日子,沈雨燃日日跟著容蕊在安濟堂忙活,見多了死去的人,也見過垂死求生的人,明白能從火瘡中死裡逃生,已是萬幸,既沒有閒暇亦沒有閒心來操心紅疹的事。
此時蕭明徹問起,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上的疹子。
比起剛醒過來的時候,疹子已經焉了許多,隻是淺淺的鼓起一點。
容大夫說,等再過些日子,就摸不出來了。
她多日不曾照過鏡子,看著晚園裡同樣一臉紅疹的翠兒,猜得到自己此時的模樣。
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愁思,看向蕭明徹。
“即使痊癒,紅疹亦是不會消退的,你不能繼續留在平州城了。”她輕輕閉了閉眼睛,“你與我不一樣,你有抱負,你要儲位,你不能隻求活命。”
蕭明徹望著她的神情,輕笑了一下。
並非笑她,而是自嘲。
“燃燃,你說錯了,我所求的一切都在平州城,在晚園,在這間狹小的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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