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一臉正色。
腦海中一閃而過葉氏被打得血肉模糊,在她面前自儘的樣子。
淬了毒的視線滲出幾分可憐,鏗鏘有力道,“我恨!”
“但妾身方才所言,字字不帶私怨。”
做出發誓狀,“安遠公主自從二嫁進府,她同妾身嫡母親如母女,難保沒有參與利用雲斑尖塘鱧傳染病情的事情!”
“如果陛下難以想清楚安遠公主是否有殺害未來儲君,和謀害陛下您的嫌疑!”
將事情推給雲皎月,“不如索性讓對觸惡知根知底的雲皎月決斷!”
崇明帝禁止外頭的臣子無召入宮,不意味著他不知道昨日雲皎月入京後召集各家醫館大夫普及觸惡傳播途徑和治療方案的事情。
殿內熏香淡淡。
他揉著逐漸沉重的眉心,身心疲乏。
坐在書桌後的玫瑰椅上,深深撥出一口氣。
手指輕敲扶手,瞳孔陰鬱,思索,“雲皎月……雲皎月……”
崇明帝驀地搖首評價,“這個女人實在麻煩。”
宋枝至今未忘學士府外的恥辱,附和,“雲皎月身為祁長瑾的原配妻子,不管什麼理由,她都不該去面見文安公主。”
“公主金枝玉葉,若非被這對狗男女傷狠了心,又怎麼會放言想與段駙馬合葬?”
崇明帝視若無睹宋枝的煽風點火。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摩挲著玉扳指。
不耐煩道,“朕說的麻煩,不是指她惹文安傷心。”
“文安身為朕的女兒,再如何都不該沒有朕的命令自儘而死。作為公主,這是她的不足。”
從胸腔撥出一口氣,“至於雲皎月……”
雲皎月,擁有著整個大齊大夫都不具備的醫術。
這就意味著,她同時也擁有千百種諸如用雲斑尖塘鱧害人的法子!
這樣一個女人,若不加以鉗製,就太麻煩太可怕。
腹誹的話,沒有再同空有年輕皮囊且話不投機的宋枝說下去。
……
議政殿。
咿呀一聲大門被推開,悶熱夏風迅速鑽進密不透風的宮殿。
隨著內侍夾著細長嗓音落下的一句陛下駕到,雲皎月被晾得混沌的腦子打了個激靈。
崇明帝老態龍鐘,邁步極緩,半白的頭髮被梳得整齊。
黃賢弓著背攙扶對方上台階,“陛下小心腳。”
雲皎月見狀有些恍惚。
今日的議政殿,陪在帝王身邊的是從徐旬手中接過接力棒的年輕宦官。
底下跪著的除她之外,也是年輕一代的臣子。
陪伴帝王幾十年統治生涯的老臣,似乎都在逐漸退場。
雲皎月跪在地上請安。
帝王不怒自威,鷹隼眼眸陰冷發狠,不發一言。
眼神掃過底下所有人,沒允許任何人起身。
許久出聲,“雲皎月,朕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召你入京。”
雲皎月拿不準崇明帝陰晴不定的脾氣。
畢恭畢敬道,“陛下,觸惡本就屬於飛來橫禍,如果這場疫病沒有發生,我的確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入京。”
崇明帝悶哼,沒理會女人的客套話。
自顧自繼續說話,抑揚頓挫發怒,“朕更沒想到的是……”
“朕心愛的女兒自戕!朕流落在外的皇子被手足殺害!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你竟然也都在場!”
雲皎月抿了抿殷紅唇瓣,取讀出崇明帝這是要對她發瘋的信號。
文安公主自殺和吳晦被殺,這都是在同一場合發生的事情!
她能不在場嗎!
而且,也不見得文安公主在崇明帝心中有多心愛。
抬高文安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明擺著是要對她發難……
雲皎月忍著酸脹的膝蓋骨,緊閉嘴巴跪著被訓。
崇明帝罵得儘興,“去年,是你自己要和祁長瑾和離,朕看你決絕,答應了。”
“今年,你明知祁長瑾已經同文安出入成雙!卻教唆得他為了你,在青州百姓面前,公然叫人與寧顧行拔刀相向!”
“要是沒有你,或許朕的文安,尚會有一線希望活在人世。”
崇明帝氣得咳嗽了幾聲,緊繃的嘴皮子乾裂。
怒聲,“你怎麼不說話?啞巴了?還是覺得朕說得不對,不服?”
雲皎月本就心裡窩了一肚子的窩囊氣。
在大齊,忠臣與好人往往難做!
奸臣與惡人隻要順著上位者,且懂事些不留下把柄,就好做!
心裡越想越氣憤,“陛下是天子,天子說的話誰人敢說有錯?”
話鋒一轉,“不過,拋開對錯,我還是要說!”
“陛下說的或許是事實,但文安公主是因殺害吳晦而畏罪自殺!”
“哪怕她被我寒了心,也不堪成為她自戕的萬分之一理由!”
崇明帝太陽穴猛地突突直跳,憋不住那張同陸崇進諫一樣倔強的嘴臉。
倏地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你放肆!”
“别說是萬分之一,就是十萬分之一!”
“隻要你與文安自戕有關,你雲皎月也罪該萬死!”
雲皎月絲毫不怵可流血浮屍的帝王之怒。
昂首正視崇明帝,“可吳晦是皇子!”
不顧及不可正視君王的禮儀,“陛下既然承認了吳晦的皇子身份,想必已經審問過當初為張貴人婢女端鴆酒和斂屍的陳平。”
“不管陳平說辭如何,您既已承認皇子的身份,那我袁州一行便問心無愧!”
崇明帝陰沉瞳孔驚濤駭浪,他自然審問過陳平。
奈何陳平受驚,被人割了舌頭,連手腳筋都挑斷!
隻能在反覆問到是否有皇子流落在外後,崩潰點頭。
崇明帝面色一變,指著人點了幾下,“雲皎月,你可知道……你這句問心無愧,讓朕一日間足足失了兩個孩子!”
雲皎月啞口無言。
她沒法告訴旁人不管她帶或不帶吳晦去袁州,文安必死。
更沒法說出口,死了一個吳晦,還會有另一個可以頂替吳晦、截和皇位的皇子出生。
崇明帝憔悴斑駁的面容凝重,嘲弄冷笑,“你也好,陸崇也罷。”
“都自以為自己所行之事光明磊落、利國利民!一副眾人皆醉,唯你們獨醒的模樣!”
“或許在你們心中,早就將朕比作了夏桀商紂這類昏庸無道的君主!然而朕是帝王,要掌舵的船隻上載著千千萬萬的民眾!”
高高站起睥睨著雲皎月,漆黑瞳仁滿溢強勢淩厲的狠意。
蒼老嗓音嘶吼呐喊,“朕!執掌大齊三十二年,有守成之功!”
“朕眼光遠比你們長遠,肩上的責任遠比你們要重!”M.23sk.com
喉間盛怒下帶著鐵鏽血味。
“你們身為臣民,隻需遵守大齊律做個好人,便可以詰問君主下發的每一條政令。”
“殊不知,好人也會愚昧,也需要對立者時時敲打脊梁,保持分寸與清醒。”
陸崇身為帝師大肆分發藥物,徐旬提醒過不要悖逆帝王,裴海也提醒過不要逆政令而行!
偏偏陸崇就是一意孤行!
他一人之下做出的表率,足以讓底下民眾效仿。
效仿過後,陸崇得了虛無的美名,觸惡卻切切實實無法從嚴被遏製。
好比一攤汙水倒入清池,清池清澈依舊,然而汙穢仍暗藏其中。
陸崇,身為帝師的陸崇!
他冒著讓所有人感染的風險,大肆分發藥物!
隻會讓更多數不清的百姓感染疫病!
屆時,大齊江山岌岌可危!
關陸崇進詔獄,除去陸崇無視政令,本就該罰的緣故外。
還是因為暗探上報,有許多未感染疫病的民眾,對陸崇散藥一事心生不滿。
他若不將陸崇關進獄中……
那些民眾,為了活命,什麼都乾得出來。
“雲皎月,朕年邁,留給朕的時間不多。”
“文安是朕的女兒,更是朕為大齊,抬舉的一枚棋子!”
“若你沒有出現在祁長瑾面前,若文安二嫁給這個男人。朕和你們所有人的大齊,都會走得更長遠,更穩妥!”
崇明帝沉默一瞬,身心俱疲。
他的製衡之道,是建立在少數人痛苦之上,賜予大齊萬民的祥和。
崇明帝低垂雙眸,“信眾燒香拜佛,拜來的不一定會是神佛,還可能會是鬼祟。”
發問,“如果……你們所謂的好心,為大局招致的全是麻煩!”
“那朕身為帝王,為什麼不能加以懲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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