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皎月堅韌望向高座上翻手覆手皆能定人生死的崇明帝。
越想越不對勁。
如果送吳千入宮上告的人是宋琰。
那宋琰身為寧顧行的妻表兄弟,隻要他私下發話,寧顧行就不會死命和她杠上,非要讓她揹負殺人未遂的罪名。
他所需要做的,隻有讓眾人認定她雲皎月心腸惡毒。
讓人認為她粗俗卑劣不堪入目。
根本不能做未來皇儲當朝九皇子的師母!
反正她對皇室有兩條救命之恩,再如何也不會傷筋動骨被刁難。
這是宋琰助她和離,最簡便高效的方法。
可崇明帝卻在包庇她的最後關頭,突然選擇扣下罪名。
唯一能解釋得通的——
隻有送吳千進宮的幕後之人,並非宋琰!
官員們後知後覺納悶,“對啊!吳千這個罪犯是怎麼進宮的?”
“啊?難道不是寧顧行抓進宮來的?”
“你這個糊塗蛋,要真是寧大人抓進宮來的,按照他的個性,今兒一早就得拎著吳千的衣領進殿!明顯上告一事,和他無關啊!”
“誒等等,我怎麼記得第一個提起吳千的人,好像是詹事府的詹事陳宏!”
鴻臚寺少卿突然搭話,“陳宏?那不是武定侯的表伯?”
聽到眾人的議論。
雲皎月恍然大悟,她精光四射的眸子緊緊盯著後殿。
如果說,連在議政殿待了幾個時辰的官員,都不知道吳千是怎麼進宮的。
那隻能說明早在早朝之前,崇明帝就知道吳千會上告一事了!
這下雲皎月更加肯定,她沒有看錯崇明帝偷瞥的神情!
那個躲在後殿的人,是武定侯!
雲皎月一洗先前瞳孔渾濁之態,越想腦子越清明。
徹底明白了吳千上告是怎麼一回事!
事情的要點,不在於她有沒有觸犯律法。
更不在於她是正當防衛還是殺人未遂。
甚至和她之前想得一樣,連吳千這條人命是生是死,也無關緊要!
吳千隻是一枚給她定罪的棋子!
就算當初死透了,她雲皎月的腦門上也會有其他罪名落下!
因為上告的真相,是陸乾想利用她打消崇明帝的猜忌,順道獲得將來名正言順常年不在京都的理由!
雲皎月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住。
回溯事情的真相,氣得發抖。
陸乾和宋琰兩月前都知道她一旦和離,就會離開京都。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兩個就立下約定要利用她。
隻因陸乾急需收網,要在各地私吞薑王府藏下的造反器具。
要是換作從前,有樹大招風的薑王府頂著,陸乾根本不需要利用她常年出京。
可現在薑王府倒了。
他那種閒雲野鶴遊玩各州的由頭,並不能讓崇明帝不再多想。
故而,陸乾需要新的理由常年出京。
最好這個理由足夠荒唐,也足夠讓崇明帝買賬。
放眼這幾月的京都,再沒有什麼荒唐的理由,能比得上堂堂武定侯鬼迷心竅看上蛇蠍心腸的有夫之婦來得重磅。
說不定她背上殺人未遂的罪名後,陸乾還會用丹書鐵券給她保命。
一旦用了連造反都能保命的丹書鐵券。
崇明帝就不會像忌憚薑王府一樣忌憚武定侯府。
想清楚這件事情後,雲皎月僭越抬首。
她眼神瞬間冰冷,毫不顧及帝王威壓。
“陛下,敢問躲在後殿之中的,是武定侯嗎?”
雲皎月正視崇明帝,怒氣填胸鏗鏘有力道,“若是,還請您讓他出來說話。”
崇明帝居高臨下有些玩味。
欣賞於一個婦人竟然腦子轉得這麼快。
恐怕朝堂之上還沒有任何官員能注意到他的後殿裡,還藏著個人。
靠在椅背捋著鬍鬚,審視打趣,“祁家夫人,怪不得你能得祁愛卿的青睞。”
“看來除去醫術,你這心思也不同旁人,甚是縝密。”
看好戲一般。
對著後殿幽幽道,“既然如此,武定侯你就出來吧。”
話落。
朝堂上的官員就更蒙了。
部分思維活絡的人當即猜測,“我明白了!原來傳言不是假的!”
“上回祁夫人快馬去了百藥村,有人看見武定侯和她在野林子幽會!”
“說是割豬草的時候,遠遠看見祁夫人憤然作色,似乎是和武定侯起了爭執。”
你一言我一語道:
“難道吳千上告一事……是武定侯想自導自演?”
“想先將祁夫人逼入絕境,讓她為了不牽扯祁家自請下堂。最後再英雄救美,好讓祁夫人不得不受他的恩情?”
有人發牢騷,“按照陛下對武定侯的寵愛,縱容他自導自演還真不是沒可能。”
雲皎月深吸了口氣。
可笑她之前還據理力爭,想儘快結束吳千對她的控訴。
想力挽狂瀾早些完事,不讓程二真落到被嚴刑審問的地步。
偏偏自己的據理力爭和力挽狂瀾!
對位高權重的人來說,就是戲台上的小醜,是棋局上博弈的棋子!
眨眼工夫,穿著一身月牙色錦袍的陸乾從後殿緩緩出來。
被雲皎月發覺自己别有用心後,那張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漆黑眼眸甚是坦蕩。
反倒覺得輕鬆起來,也不心虛。
好似一副你本知我是如此模樣,被你發現了我反倒高興的架勢。
陸乾步履優雅,對著崇明帝行禮後,負手站在殿中。
雲皎月沉下臉按捺不住脾氣。
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睜大眼睛怒問,“武定侯,你就這麼想讓我欠你人情?”
陸乾刻意咬著字音,“不是想讓你欠我人情。”
認真說道,“是想讓你和離,嫁我。”
從容自若的話語說出,陸崇一時失語。
好半晌連無恥之尤四個字都氣得說不出來。
前陣子他的二女婿為了抵抗層出不窮的山火,為了不被薑尋活活燒死。
在挖了第五次隔離帶後,鋌而走險選擇帶著數十個侍衛和參與謀反的商戶蒐集枝葉藤蔓。
藤蔓不夠,祁長瑾就動員所有人脫下衣物。
再捆綁著樹木,做出能帶人逃生的大風箏一躍從山崖墜下!
當時連率著水軍的西寧侯都瞠目結舌為之一驚。
生生看到好幾個大風箏撞上主船體,摔得上頭的人斷胳膊斷腿乃至當場斃命。
他那樣一個為國鞠躬儘瘁,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二女婿,人還沒回到京都呢!
哪有讓人奪走髮妻的道理?!
杜重看不過去,“武定侯,喜好有夫之婦這種事情本就不光彩。”
“您這試圖趁人奪人妻子的行為,就更加令人髮指。”
“要是傳出去,武定侯府世代英明何存啊!”
崇明帝眉毛略微挑起。
他要的,就是武定侯府被人不齒,失去民心!
沒準備讓朝臣繼續指責陸乾,“今日,朝堂之上隻論國事,不論私事。”
將話題轉到正事上,“我朝律例,向來是殺人者死,傷人者刑。”
“陸乾自幼喪父喪母又喪兄,歸根結底都是我大齊虧欠武定侯府。”
“老武定侯征戰大梁曾立下赫赫戰功,前武定侯又於臘月寒冬為太子替死!陸乾這孩子,無論他喜愛怎樣的女子,都不為過。”
控場點明要點,“平心而論……”
“祁夫人在流放途中所做出的過分之舉,和陸乾的愛慕之心,又有何關係?”
逼問,“難道是這豎子逼著祁夫人淨身吳千,又妄圖勒死他的?”
一碼歸一碼道,“朕今日震怒,實在是源於兩件事情。”
“一是祁夫人淨身人犯、殺人未遂,為了大齊萬萬民眾,朕必須匡扶律法正義,維護大齊律的公正!”
“二是陸乾這孩子輕賤了自家先祖留下的免死金牌,昨夜面見竟然揚言,要以丹書鐵券,請求朕饒恕祁家夫人的一切罪責。”
崇明帝儘可能將事情闡述得明白。
他從龍椅上起身,雙手抵著桌案,俯身望向底下的文武官員。
不容置辯道,“現在,朕隻關心兩件事情。”
“其一,必須審問學士府管事。將他的供詞,與祁夫人在朝堂上的供詞對一對。確認祁夫人究竟有沒有行殺人未遂之事!”
“其二,若罪名屬實,那祁家夫人究竟願不願意承陸乾的心意,以丹書鐵券為由,豁免自身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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