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蜷縮有力的手緩緩鬆開。
進膳廳,語重心長道,“我們先吃晚膳,等吃完再談。”
那些糟心的事情,一旦起了頭要告訴。聽的人,怕是連飯都會吃不下。
落座後,雲皎月有一茬沒一茬,握著銀筷子扒拉著瓷碗裡的白米飯。
思緒飄得有些遠。
她習慣性未雨綢繆,看向滿桌佳肴沒有胃口。
憂慮起八個字:奸者禍國,忠者禍身。
陸崇的品性太過正直,大半輩子都沒曲意逢迎過。
像他這樣的人,真的能如她所願,在危險前告老還鄉嗎?
吃完晚膳。
陸崇正襟危坐,視線掃過林芙蕖時,流露著不易察覺的憂愁。
肩上擔著千斤重,嘶啞聲音溢位,“你們可知道,近日賭坊開設賭局,賭宋駙馬究竟能否被陛下下旨處死的事情?”
林芙蕖點了下頭,照實,“我前幾日去看望安遠公主,聽公主府的婢女提過此事。”
陸崇目光停駐在雲皎月身上,“皎月,那你可知道此事?”
“我知道。”
“下午我路過賭坊,瞧見外頭掛著一個牌子。”
“牌子上賠率很是誇張,賭宋元清重罪之下不死的,竟然達到一賠五十的地步。”
換句話說,京都眾人基本認為宋元清毆打公主,害其小產,會被處死。
話說到這裡,林芙蕖梳理不清思路。
遲疑了一下問道,“父親,這件事情怎麼了?”
雲皎月垂眸盯著陸崇有些許滄桑的臉龐,隻見對方下頜緊繃,面色冷峻。
她靠在太師椅上,纖細手指敲著扶手。
停頓片刻,思索後被氣笑。
順著林芙蕖的話回答,“這件事情暴露出一個問題,有人引導民眾,想要以民意的形式,名正言順地處死宋元清。”
“而這個人,極有可能是陛下。”
林芙蕖深褐色瞳孔緊縮,“什麼?”
“這……這是如何聯絡到一起的?”
她相信雲皎月的判斷。
可自己身為陸崇的親女兒,沒能有政治敏銳性,她內疚攏眉。
掩飾失落情緒,聲音淺淺,“我不明白,此事和父親在朝堂上碰壁有何關聯。”
雲皎月寒星似的眸子滲著從陰暗地底爬出來的戾氣。
內心百感交集,解釋道,“首先,賭坊絕不可能一邊倒去壓處死宋元清。”
這是古代根深蒂固的父係家族倫理所決定。
古往今來,殺害皇室成員的人,雖說都有可能被視為謀反大逆,從而被處以極刑!
宋元清毆打踩踏公主,崇明帝也的確以此罪,抓他進了鎮撫司獄。
但是,宋元清動手的前提,是他懷疑公主所懷之子不是他的!
並非故意想殺害公主。
他想殺害的,是公主肚子裡的孩子!
這兩者之間的區别天差地别,殺害公主,那就是意圖謀反。
但是殺害公主肚子裡的孩子,那就是犯了殺子之罪——
殺子之罪,不用處死,隻需服勞役。
“義姐,律法不該因喜怒而有所增減,也不該因親疏而有所改變。”
現有的律法既然已經規定了此類事情要如何處置,那事情就不可能朝板上釘釘、全民都希望處死宋元清的方向發展。
“輿論全往處死這邊倒,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引導。”
“朝堂之中,主張處死宋元清的,除了陛下,就是想順陛下心意,想討好陛下的……那些以司禮監為首的人。”
討論到這裡,林芙蕖不由恍惚起來。
目光怔住,好奇道,“既然主張處死宋駙馬的,除了陛下還有徐公公他們。”
“那為何引導民眾的,不是徐公公,而是陛下?”
雲皎月想當然解釋,“那是因為,目前朝中主張不處死的人群中,有薑王府。”
薑王府這會兒最巴不得京都出事,這樣崇明帝說不定還能將心思放在家事上,不會繼續揪著丟失的官銀,盯著薑王府不放。
另外薑王府也和武定侯府一樣,不想打破勳貴權勢平衡。
“薑王可是眾多官員之中,最會孝敬司禮監,也是最大方的人。”
“有錢能使鬼推磨,司禮監就算想討好陛下,也不會那麼全心全意地討好。”
“這樣篩選下來,最有可能,也最方便操縱輿論的隻有陛下。”
通篇下來,陸崇對雲皎月的分析不發一語。
他幽邃雙眸閃過一絲欣慰。
這種分析,是對的。
雲皎月回答完第一個問題,心情還有些沉重。
“那賭坊賠率一事,和父親碰壁有何關係?”
這時,不等雲皎月解惑。
陸崇自己坦白了:
“因為為父,逆了陛下所想,主張宋駙馬不被處死。”
“為父自己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政見居然會和薑王那群人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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