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點,希望您往後不要再為人棋子算計我。”
“否則,您這一家老老少少,我必一一報複。”
高老嘴角抽搐幾下,被雲皎月教訓也不生氣。
這些話,是要挾也是忠告。
高老斂下神色,“今日邀祁夫人去望滄樓,的確有設計你入局的意思。”
“隻是……我們真沒想害你。”
悵然,“我們高家依仗的人,夫人也認識。”
事情已成定局,學士府的婢女知道是誰的人手進瞭望滄樓。
那他已經可以先供認。
隻需事後再對幕後的主子,裝作是東窗事發後不得不告知實情的樣子。
雲皎月沉下臉,漆黑眼眸浮出薄薄一層霧氣,讓人看不清楚所思所想。
試探性問道,“是……安遠公主?”
高老艱難出聲,“是。”
雲皎月眸色深深,神情從難以置信再到浸入無瀾的平淡。
時至今日,她才真正透徹地領悟。
何謂李敬之口中,京都之人心思深沉。
霜商和煙景很有分寸,四目相對間,自發退出堂屋。
霜商拎著燒鴿子,命其餘婢女拿包裹著燒鴿子的荷葉,去東廚切肉片擺盤,再是徑直回房間更衣。
煙景則守在堂屋外,並未讓下人靠近。
屋子內,高老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些。
恍惚間開了口,“我繼承高家時,已是中年。”
“靠著蒐集古玩珍寶的愛好,用祖輩積累下的家底倒買倒賣發跡。”
“當初,我手底下的榮寶齋的生意隻侷限於京都,並未有今日許多州縣都有分店鋪子的盛大光景。”
說起往事不由感慨,“七年前,安遠公主派人找到了我。”
“她不僅助我在不少州縣開鋪子,還用自己的勢力,打點底下州縣官員。”
“就是因為有安遠公主這個層面在,榮寶齋生意越做越好。”
雲皎月眼角餘光捕捉到高老對安遠公主的敬重之意。
眉頭挑起,難以想象此番敬重,是因隱忍諸多的安遠公主而生。
若有所思猶疑出聲,“七年前……”
“那時公主才十歲出頭,她那麼早就開始招兵買馬佈局勢力了?”
高老點了點頭,粗糲手掌覆在玫瑰椅扶手上。
抵著站起來,背過身去負手,望向支摘窗外狂風亂舞的庭院。
蕭瑟秋景隔著窗紙生動搖曳,呼嘯聲透過紙間。
“公主殿下並不容易,七年前太子病逝,鄭貴妃之女懷淑公主又在八歲之時,被陛下以再續兩國交好為由,主動送到大梁做皇子妃。”
雲皎月眸子裡墨色翻湧,年僅八歲就被送到大梁,又恰好是在太子病逝那年。
她怎麼想都覺得太子之死,和鄭貴妃有所關聯。
崇明帝膝下子女不多,難不成懷淑公主被送到大梁,是崇明帝有意而為之?
是想時刻提醒自己,日後絕不立八皇子為儲君?
“我聽說前武定侯和太子殿下死於同一年,那一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高老可否將所知道的前塵往事告知我,也好讓我對京都貴人間彼此秘而不宣的事情有個數。”
高老嗓音低沉壓抑,想到那年發生的事情,他不由打了個冷顫。
感慨道,“祁夫人所謂的前塵往事,也算問對了人。”
“當年武定侯府問我訂了赤壁遊故事箋。”
解釋道,“那箋為皮料印花紙,由數張褙厚,由於紙面印著赤壁遊圖,又稱赤壁遊故事箋。”
“我記得侯府要得急,我收到貨後就親自去了趟侯府。”
忍不住倒吸一口氣,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會忘記那日所見的情形……
“我進武定侯府時,裡頭的家仆無人有空接待我。”
“他們都在忙著給前武定侯拚接屍體,屍體太碎了,血肉模糊不成人樣。”
一旁的高月不清楚高老還去過武定侯府。
隻知道她年幼時,祖父有一陣子時常做噩夢,問府中家仆,家仆們隻說是去送印花紙時衝撞了邪氣。
好奇地脫口而出,“祖父,前武定侯為何要被拚接屍體?”
“那年十二月,郊外山林白雪皚皚,陛下突然想吃熊膽下酒。”
“鄭貴妃隨口說了句太子殿下近日愛狩獵,陛下酒氣上頭,就讓太子殿下表孝心,去獵殺黑熊。”
“前武定侯……也在太子殿下所帶之人之中。”
高老繼續道,“冬日的雪太大,大到老手都辨不清方向。許多人都在山裡走散,唯有太子殿下和前武定侯兩人一起前行。”
黑熊本身不吃人,但若吃過人肉,就會對吃人一發不可收拾。
甚至上癮到將人作為主要食物。
高老緊皺著眉頭,如今他已想不起前武定侯的長相。
腦海裡隻有那團模糊的血肉,和一截一截長度不等的肢體。
“我後來聽安遠公主提及,雪勢漸大,太子殿下和前武定侯躲進了山間獵戶留的小屋。”
“按理說冬日山林裡的動物大多都會冬眠,誰也沒想到有隻黑熊竟然站在屋外,學著人的模樣敲門。”
“黑熊隻敲門不出聲,前武定侯覺得古怪,懷疑是野熊,一直阻撓太子殿下開門。”
高老言語中儘是惋惜,“可惜殿下宅心仁厚,不忍有人被凍死在屋外的萬分之一可能,還是開了門……”
雲皎月詫異愣住,刺骨冷意猛地從腳底往上躥。
黑熊的嗅覺比犬類要高出數倍。
它若是察覺出附近有人的蹤跡,哪怕隔著幾公裡,都能追蹤到。
而且這種生物不喜歡吃死人,它喜歡吃半死不活的人。
將到手的獵物折磨得渾身動都動不了。
在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且意識清醒的時候,它才會開始吃人。
吃人的順序也十分可怖,有些黑熊喜歡將人的臉皮剝掉,再吃。
高老重重撥出一口白氣,毛骨悚然道,“前武定侯為太子殿下殊死搏鬥,爭得了逃亡的有利時間。”
“太子殿下和守衛趕到時,前武定侯,已經身死。”
“而後不久,因此事大受驚嚇,又太過愧疚的太子殿下就病逝了。”
雲皎月一時無言。
她本身是個討厭蠢人的人。
身邊明明有人勸誡,卻還是姑息優柔不識大體。
她不會像高老一樣感慨太子是宅心仁厚。
隻會覺得——
陸乾的親兄長屍首不全,是死於儲君的一意孤行和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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