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福兒自小開始看卷宗,等同於現代未婚女子天天看刑偵案件。
要是女子在出嫁前,耳濡目染,天天接觸的都是暴力血腥案件。
這誰能受得了?
怪不得想事無钜細的瞭解未來夫家。
尷尬清了清嗓,“你倒也不必如此恐慌。”
找了個合適的角度開解,“以你的家世,斷不會落到被記進卷宗裡的下場。”
說好話,“而且杜家是出了名的家教嚴森,杜重大人在青州又深受百姓愛戴。”
“他的兒子,必定也是賢良方正之輩。”
“你嫁過去,應當不錯。”
雲皎月沒有說謊和敷衍,杜家的確可嫁。
祁家被抄家後,那些下人進了青州不少府邸做工伺候。
可放眼整個青州城裡的大戶人家,唯獨隻有杜家沒有再招人進府。
這說明,杜家上和下睦,家裡人員穩定,沒有什麼糟心事情。
另外她在青州半月,關於杜家,聽到的大多都是好話。
“我夫君說,杜家是忠義之家,重視齊家善鄰和修身成德。”
“要說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太過於講規矩。”
薛福兒聽著,鬆下一口氣。
心中有數後,開始往外頭鬨市方向走去,“我明白了,那我嫁。”
雲皎月嚥下後面一堆好話,雙手置於小腹上方,端莊文雅。
和薛福兒並肩沿著小道,好奇道,“這就嫁了?”
“我還以為,你會問得再仔細些。”
薛福兒抬起頭,清明明媚的眼眸直勾勾盯著雲皎月。
抿唇笑道,“我喜歡兩害相權取其輕。”
“既然一定要嫁人,隻要人家家世清白,人品端正,就可以了。”
“嫁到門當戶對的杜家,或許是我最好的選擇。”
“再者,講規矩的人家,總比其身不正的人家好相處。”
薛福兒嬌俏伸展開手臂,想開後,呼吸著微微涼的空氣。
話語中的其身不正,顯然說的是宋元清他們家。
雲皎月腦子裡晃過安遠公主面無人色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的樣子,又想起帝師府成了保下宋元清性命的一員,沒說話。
兩人走了一半的巷子。
薛福兒歎了口氣,肚子裡憋著一肚子的話。
思來想去,沒忍住,緋紅薄唇扯了扯,趁著四下無人安靜非常。
突然攥住雲皎月的袖子,“皎月,關於安遠公主一事……”
“朝中不少勢利眼,因陸大人和陛下欲處死宋元清一事背道而馳,都暗自疏遠帝師府。”
“但他們那些勢利眼又知道些什麼?等過些日子,陛下重新親近陸大人,他們就又會眼巴巴地湊上來巴結。”
“所以你和芙蕖,都切莫給自己徒增心理負擔。”
雲皎月攏著眉頭,目光倏地鎮頓住。
雙目清澈明若銀河,探究意味濃重:
“安遠公主被打至墜胎,此事引起民憤,朝野嘩然。”
“以常人的想法,别說是一國尊貴的嫡公主,就是尋常人家的女兒被打到墜胎,父母也會生氣,沒準還會和女婿拚命。”
“陛下氣惱義父不和他站在同一戰線,不去處死宋元清。以目前的這種程度,你為何會認為陛下還會重新對義父親近?”
話落,薛福兒撲哧一笑。
她線條流暢的鵝蛋臉知世故而不世故。
天真無邪之餘,又有著常人不具備的豁然。
特地壓低聲量,漫不經心道,“我原以為你和我一樣讀律法,想法也會活絡些。”
“現在想想,你讀律法是為了經商,思維多少會有些侷限。”
“你應該是還沒反應過來,宋元清無法被處死的根本原因是什麼。”
雲皎月被激起好勝心。
這種話要是别人說,她還會以為是在嘲諷她眼界低。
但說話的人是熟讀律法、看遍卷宗,且說話毫無輕視之意的薛福兒。
她不得不開始反思。
同一本書,讀書之人抱著的目的不一樣,所能獲得的知識和理解層次也不一樣。
打算回去後,把大齊律翻出來再仔細讀幾遍!
不服輸,反問,“難道無法被處死的根本原因,不是大齊律規定,毆傷妻子者,不必償命?”
薛福兒有些得意,尾音笑意瀰漫。
喜歡和這種旗鼓相當的律法愛好者,鬥智鬥勇辯論的情景。
指出要點,“當然不是,那隻是表象的原因。”
“而真實的原因,是我朝女子和男子的地位不對等。”
“你别忘了,大齊律法是得由誰認可後,才能被頒佈實行?”
“我朝律法,可都是由陛下任命大臣修訂,再由我們陛下一條一條看過了,才頒佈的!”
薛福兒臉上分辨不出喜怒,凝重得教人喘不過氣。
她說出來的話振聾發聵,引人深思:
“是陛下製定推行了律法,他認可了夫尊妻卑!認可了夫家認同!”
“他為天下男子做主,認可妻子被打,夫君所受刑罰不必加重!”
“認可女子婚後,連帶著所生的孩子,都當生為夫家人,死為夫家鬼!”
“所以宋元清所犯之罪,的確隻有毆妻和殺子,他罪不至死。”
“在我看來,安遠公主的確可憐,拋開律法宋元清真的該死!但她的可憐,是陛下一手造成的,是一國之主偏袒男子的反噬!”
“如果帝王家的女兒被打,女婿就要被處死。那多年以來,平民家的女兒被打,所受待遇是否太過不公?”
“陸大人維護律法,惹陛下不快,是一時的事情。總有一日,陛下會知道,陸大人維護的是不因喜怒而變更的律法,更是陛下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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