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朱允熥則是站起身,隨意的在泥水中洗去手上的泥土,臉上絲毫沒有笑意。
黃河決堤,暴雨又急促不停,他如何能笑得出來。
深秋的淒風冷雨,對於饑寒之中的百姓來說就是催命符。而且,馬上北方又要入冬。河南的災,遠不是洪水那麼簡單。
常言道,人定勝天。
其實,這是無奈之言。
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民族,似乎格外容易被災難偏袒。老天就像是不公平的父母,總喜歡讓我們經曆磨難,艱難。
人定勝天,其實是我們曆代祖先,在悲憤絕望之下的嘶吼,宣泄著天道不公的憤怒。
我們什麼都沒有,隻有人。
不管經曆怎樣的災難,我們都要活下去,繁衍聲息代代相傳。所以,我們才說,一定要勝天。
洗了手,朱允熥抬頭,在暴雨的縫隙中,看到天上的陰霾。
他第一次,生平第一次,如老爺子一樣。
“你狗日的!”
車隊繼續前行,漸漸的洪水從小腿的位置,變成了齊腰。
“先頭有兄弟探過路,這裡是片窪地,過了就好了!”傅讓在朱允熥耳邊大聲說道,“殿下,你騎在臣的肩膀上,臣帶著您淌過去!”
朱允熥緩緩搖頭,堅定的說道,“孤能走,咱們加快速度,天黑前進開封城!”
但他話音剛落,感覺被人抓住了腰。
李景隆在他身後大聲喊道,“殿下騎穩了!”
忽然之間,朱允熥被李景隆直接馱了起來。
“你!”朱允熥苦笑下,手抓著李景隆的頭髮,“你何必呢?”
“殿下,臣鬥膽發幾句牢騷,您就不該來!”李景隆跟著前頭淌水的人,大聲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路上這麼危險,有啥事您交給臣就是了!”
朱允熥搖搖晃晃,“不行,不親赴第一線。孤如何心安,如今災區之中,正是民心哀怨之時。孤去了,别的幫不上,起碼能讓百姓心安!”
“大明有此賢君,何懼天災,何愁沒有千載盛世!”李景隆大聲笑道,又對後面艱難跟著的眾人中,解縉等人說道,“解翰林,殿下如此愛民之舉,關切天下之心,當寫進史書,傳唱千古!”
雨水之中,解縉被鐵鉉一隻手拎著,一點力氣都沒有,好似水裡撈出來的小雞似的,虛弱的說道,“曹國公說的是,回頭下官一字不落,全寫進起居注中!”
“你呀,就弄這些虛的!”朱允熥笑著,在李景隆頭頂拍了一下,但一下秒,他的眼神凝固了。
視線中,隨著遠處的流水,幾團黑影慢慢靠近。
“那是什麼?拽過來給孤看看!”朱允熥大聲道。
幾個水性好的侍衛,馬上衝了過去。但剛剛過去,他們的身影也好似石化在水中。
“是什麼?”朱允熥繼續吼道。
過去的是東宮侍衛廖銘,他轉頭,咧著嘴,“殿下,是兩個淹死的小孩!”
兩個孩子隻有八九歲歲大小,身體已經被泡腫了。他們靜靜的飄在水中,臉上還帶著臨死的恐懼和掙紮。
其中一個女孩的手中,還緊緊攥著一個竹竿。
那是,撥浪鼓的把手!
她一定格外珍愛這個玩具,所以才死都不撒手。
或者是,她在絕望
無助的時候,唯有抓住這個把手。
一種痛苦的,憤怒的,哀傷情緒在朱允熥的心裡蔓延,他伸手,有些顫抖的,幫孩子們把臉上的草葉摘去,用所有的力氣,讓他自己平靜下來。
“扔到邊上馬車上去,帶進城裡安葬!”
身後,鐵鉉扔下解縉,親手抱起一個孩子,似乎哽嚥著說道,“孩子,殿下帶你們回家!”
“你狗日的還想禍害人?”
朱允熥再看天空,眼神多了份陰冷,“來吧!”
說著,朝前一指,“隨孤進城,我等與中原百姓,共抗天災!”
近乎數萬的護衛隊伍,在暴雨之中,大聲嘶吼,“天佑大明!”
前進,迎著風雨。
此刻,朝河南,朝開封,朝中原而來的隊伍,不止朱允熥這一處。
河北山東的救災隊伍,湖北皖地的隊伍,江蘇的的隊伍,都在默默前行。
人定勝天。
天隻有一個,我們中華,有的是人!
忽然,隊伍的最前方,幾個侍衛在前方跑著大喊。
“殿下,河南佈政司世侯庸大人,還有周王殿下,來迎接您了!”
此時水又變得淺了,雨似乎也小了。視線中,出現長長一隊人,還有車馬,還有拽著的船隻。
“臣,恭迎殿下!”周王朱橚哪裡還有藩王的樣子,身上也是狼狽不堪。
“不必行禮!”朱允熥開口道,“孤不是派人說了嗎,不讓五叔出城來接!”
“這暴雨傾盆,臣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朱橚開口道,“殿下,您何必親自來呢!”
“太孫殿下,乃國朝之本,親身涉嫌,視天下臣民於何地?”
邊上,忽然一聲怒吼,河南佈政侯庸怒髮衝冠,雙目充血,“天災無情,洪水無眼。殿下艱難跋涉而來,若有好歹,置大明江山於何地?置陛下何地,置天下臣民何地?”
“殿下以身犯險,在臣看來,不過是匹夫之勇,於大局於事無補。臣不敢迎殿下入城,請殿下原路返回。若殿下執意赴身災區,臣唯有一死,以謝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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