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楚暘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的臉上有一絲憐惜,又浮起了一絲被拒絕的惱怒,似乎還有别的什麼情緒在翻騰,幾種情緒糾纏過去,再看向商如意警惕的樣子,他似乎又想起了她第一次來到這裡,絲履掉落,細足落入自己手中時,委屈落淚的樣子。
他的心中糾結一番,終究將那一點慍怒壓下,歎了口氣。
然後笑道:“朕,又冒犯你了。”
商如意低著頭,輕聲道:“不敢。”
“……”
楚暘沉默著看了她一會兒,終於像是無奈似得歎了口氣,然後轉過身去,淡淡道:“你走吧。”
這句話對商如意來說,如蒙大赦,可真正要轉身邁步的時候,她卻反倒有些遲疑的又回頭看了一眼——上一次從這裡離開,她沒有回走,隻在最後看到了這座暖塢矗立在煌煌紫微宮內,孤獨又寂寞的樣子,而此刻,看著他的背影,才發現,原來這暖塢的氣質,不過是因為主人罷了。
他的背影,比天底下任何一個孤獨寂寞的地方,還要更孤獨寂寞。
商如意終究沒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隻是在她離開的一刻,空曠的宮殿中,響起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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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暖塢之後,商如意有些渾渾噩噩的,尤其坐在簷子上搖晃了一會兒,又被雨雪的刺骨寒冷捲走身上的暖意,等終於到達皇後的東宮時,整個人好像成了一座無感的冰雕。
幸好,這裡地龍燒得火熱,江皇後還立刻讓人送來了火盆和手爐。
暖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回過神。
再看向端坐在正上方,用溫柔目光注視著她的江皇後時,商如意輕聲說道:“多謝皇後孃娘。”
江皇後溫柔道:“你跟本宮之間,不必如此生分。”
“……”
“其實,本宮今日傳你入宮,本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大理寺的案子,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也不必了。”
商如意看向她:“娘孃的意思是——這案子,能結了?”
江皇後微笑著道:“應該吧。”
商如意的心頓時跳了起來,可再一想,卻又有些猶豫。
她剛剛回答的那些話,到底能不能與宇文曄在大理寺被審出來的話應對上,還是未知,畢竟,他們誰也不知道宇文曄到底說了什麼,更沒看到楚暘手上那份文書當中寫了什麼。
真的,能了結這樁案子嗎?
眼看商如意似還有些不敢置信的樣子,江皇後微笑著道:“你的傷,不能白受啊。”
“……!”
一聽這話,商如意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肩膀。
也立刻想到,剛剛在暖塢當中,楚暘伸手,幾乎要觸碰到自己傷處的樣子。
她的臉色一白,隨即,又有些發紅。
而看著她神情複雜的樣子,江皇後隻淡淡一笑,卻也並沒有多問,隻是又說道:“對了,剛剛本宮聽你對答如流,你們在回城之前,是有說清楚的嗎?”
商如意搖頭道:“並沒有。”
江皇後微微蹙眉:“鳳臣竟沒有跟你對好口風?”
這話說起來,其實已經有些險了,倒像是他們為了應對大理寺的審問,故意提前對口風準備好答案似得,但商如意也明白,江皇後必然沒有誘供她的意思,隻輕聲道:“二哥說過,打仗是他們的事,問審也是他的事,讓我不要多問,所以,並沒有——”
“哦?”
江皇後似是有些意外,微微挑了一下眉尖。
再沉思半晌,她像是想通了什麼,眼中卻似有一絲感慨,甚至真的輕歎了口氣,然後微笑著說道:“他是不想讓你被捲進去。”
“……”
“對一個人最好的保護,就是讓她一問三不知。”
說著,她似乎又有些感慨,看了商如意好一會兒,才微笑著道:“他,對你很好啊。”
這話聽在商如意耳中,如同一股暖流,甜絲絲的流淌進了她的心裡,甚至連剛剛浸透了肌骨的寒意都在這一刻被驅散一空,再回想起她與宇文曄在洛口渡相處的那一晚,商如意隻覺得內心竟有一點火熱的溫度洇出來,讓她全身都暖了起來。
也不由得,紅了臉。
半晌,她才低著頭,有些羞赧的道:“娘娘對他,倒是比臣婦更瞭解一些。”
看著她臉頰發紅的樣子,江皇後笑了笑。
笑過之後,她的臉上似又閃過了一絲落寞的神情,淡淡道:“他們這樣的人啊,再瞭解,也沒用。”
“……”
“因為他們要做的事,就是他們自己的事而已,旁人不論是關心,還是瞭解,都沒有任何意義,更不可能影響他們分毫。”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她突然意識到,江皇後說的是——“他們”。
他,和誰?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江皇後淡淡一笑,道:“本宮當年嫁給還是晉王的陛下的時候,比你還小兩歲,也遠沒有你懂事。”
“……”
這話,商如意都不敢接。
雖然當年江心月嫁給晉王楚暘的時候,她還不過是個孩童,但這一對佳偶天成的故事卻是流傳甚久,以至於她長大之後也聽聞,當年先皇與先皇後為晉王選妃,尋遍世家門閥貴女皆不入眼,唯有江心月人品貴重,聰慧靈秀,被冊封為晉王妃。
又何來的——不懂事之說呢?
商如意想了半日,輕聲道:“娘娘太過自謙了。”
江皇後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卻似有幾分苦澀,道:“不,你不懂。”
“……”
“雖然那個時候本宮的年紀也不大,卻是比陛下大兩歲,先皇擇本宮為媳,也是希望本宮能陪在他的身邊,勸諫引導,匡正得失。”
“……”
“隻可惜……”
說到這裡,她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落寞的神情。
再看她這樣,商如意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再接了。
因為結果已經擺在眼前,楚暘是個聰明人,甚至可以說,是個世人難以企及的聰明人,但更因為太過聰明,反倒剛愎自用,常人的勸諫難以入耳,江皇後的話對他來說,隻能有安撫的作用,要說匡正他,影響他,卻是半點都不能。
江皇後沉默了一會兒,忽又看向商如意,微笑著道:“你比本宮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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