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輩分最高的那位長老一邊起身一邊道：“你小子少胡說八道，我哪裡敢說是族中寫字最好的，不過是因為我寫得工整清楚罷了。”

葉東明已經幫他研好墨，鋪好紙張，葉誌川才慢悠悠地走到了桌邊。

但是别看他走路顫顫巍巍的，一拿起筆來，手卻穩得很。

一筆一劃落在紙上，橫平豎直，工整清晰，簡直像是刻印出來的一般。

葉誌川寫的是最為標準的館閣體，也就是科舉考試的時候必用的字體。

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勤學苦讀過十幾年的。

隻可惜天賦有限，止步於秀才，但一手館閣體卻是練得極好。

葉二嫂雖然不懂這是什麼字體，也不認識他都寫了什麼字，但是看著葉誌川筆下一個個規規矩矩、方方正正的字，就覺得格外賞心悅目。

她忍不住低聲對葉昌瑞道：“兒啊，你看看人家長老的字寫得多好，你再想想你自個兒的？

“以後等你去參加科舉，人家監考官看到你那狗爬一樣的字，甭管你文章寫得多好都不會取你上榜的。”

葉昌瑞被葉二嫂說得臉上發紅，小聲為自己辯解道：“娘，我這不是已經在努力練字了麼！”

娘倆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因為廳中太過安靜，所以還是被大家給聽見了。

葉誌川抬眼看向葉昌瑞，笑著問：“怎麼，字寫得不好看啊？”

葉二嫂雖然自己敲打兒子，但是在外人面前卻又急忙維護道：“之前在關外開蒙，先生也沒注意他寫字的問題，我們也不懂這些，所以就給孩子耽誤了。

“後來入關之後得魏先生提點，才知道要讓孩子好好練字。”

“魏先生？”葉誌川聞言有些激動地問，“你說的該不會是魏衍魏先生吧？”

“正是。”

“沒想到你們竟然跟魏先生認識。”葉誌川說著，早已渾濁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懷唸的神色，“想當年，我跟魏先生還曾經在同一個學堂進學過。

“那個學堂隻是魏先生成為大家路上的一站，卻已經是我拚儘全力才能達到的頂點了。”

葉誌川感慨之後，對還在為自己寫字不好而羞愧的葉昌瑞道：“我家裡有許多早年間謄抄的書冊，回頭我找兩本適合你用的，叫人給你送去，照著好好練字。

“你娘剛才說得沒錯，雖說字寫得好也不過隻是錦上添花，但若是寫得太差，說不定就當真把你的好才華給埋沒了。”

“是，多謝長老，我回去之後一定好好練字。”葉昌瑞忙端正地給葉誌川行了個禮。

“是個好孩子。”葉誌川笑著點點頭，然後繼續寫著手下的族譜。

因為這次葉老大和葉老四受到了皇上的親口嘉獎，所以這次不但要將老葉家這些人都寫進族譜中，還要把葉老大和葉老四幫助剿匪的事蹟一併記錄進去。

葉東明早早就擬好了草稿，如今葉誌川就隻需要照著謄抄即可。

但是他到底年紀大了，為了避免字跡變形，寫一會兒就要停下來歇會兒。

就這樣，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才把所有要寫入族譜的內容寫完。

大人還算能坐得住，但是對於孩子來說，這段時間著實有些太難熬了。

葉二嫂和葉三嫂連哄帶嚇唬，才勉強控製住了幾個孩子。

葉三嫂再一次將快要從椅子上出溜下去的葉昌年拎起來，咬著牙，氣不打一處來地小聲說：“你就不能老實坐著麼？你看看晴天，人家比你小都比你穩當。”

葉昌年弓著腰，抱著肚子道：“娘，我快憋不住，要尿褲子了！”

葉三嫂聞言大驚失色，抱起他就快步往外跑。

這要是在祠堂裡尿了褲子還得了？

弄臟了祠堂不說，這大冬天的，也沒帶替換的衣褲，若是尿濕了可是容易把人給凍壞了的。

出去也顧不得找茅廁了，隻找了個牆角的樹根底下，葉昌年扯下褲子就開始噓噓。

等他尿完之後，葉三嫂檢查了一番，發現褲子沒有弄濕，這才鬆了口氣，忍不住埋怨道：“你這孩子，要尿尿怎麼也不早說！”

葉昌年委屈道：“我好幾次都想說了，不是你讓我閉嘴别說話的麼……”

“……”葉三嫂，“這個還是得說的。”

葉昌年被說迷糊了，大人們真是善變，一下子這樣，一下子又那樣。

葉三嫂看著兒子困惑的表情，忍不住歎氣：“唉，你但凡能有晴天一半兒聰明就好了。”

葉昌年被親孃這樣說，也絲毫不覺得生氣，反倒點頭認可道：“妹妹就是很聰明。”

“行吧，說不定你傻人有傻福呢！”葉三嫂無奈地揉了把兒子的腦袋。

葉昌年放完水就準備回去，被葉三嫂一把拉住，帶著他在外面多待了會兒放放風。

臨回去之前，葉三嫂還叮囑道：“行了，這次再回去可就乖乖坐著不許亂動了。”

娘倆回去又做了半天，葉誌川終於把所有東西都寫好了。

葉東明檢查了一遍，然後又讓老葉家的人自己過去看一看。

畢竟族譜平時也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

隻可惜老葉家除了葉昌年之外，其餘大人都不識字，孩子們也都才剛開蒙，根本還沒認識幾個字。

大家湊上去也就看了個熱鬨。

葉老太太拉著葉昌年，讓他將族譜上寫的文字唸了幾句給自己聽。

聽到都是誇獎大兒子和四兒子的話，葉老太太眼圈紅了，嘴角卻控製不住地翹了起來。

待墨跡全都乾透之後，葉東明將族譜收起來放回祠堂深處。

“行了，現在時辰不早了，咱們得抓緊去上墳了。”

眾人從祠堂中出來的時候，葉東明早就安排了人在門口放炮。

伴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大家陸續地往外走。

葉老大抱著晴天，讓她自己把耳朵捂好。

晴天的小心臟都被震得砰砰響。

但是一想到這鞭炮都是為了她爹放的，她頓時又高興起來。

一行人很快來到墓地，這邊葉東明也早就安排人打掃過了。

其他人都沒有跟進去，隻有老葉家的人進去上墳、燒紙。

葉老太太嘴裡小聲說著話，想要把最近家裡發生的大事兒全都給他說一遍。

“老頭子，你可要繼續好好保佑咱們家啊！

“如今老大、老二和老三都算是有了著落，隻剩下老四的事兒，你可得多上點兒心……

“你說說你，之前你給老四張羅是個什麼媳婦？

“惹得家宅不寧不說，最後更是害人害己。

“等這次再給老四張羅婚事，我可必須要自己做主了。

“唉，老四如今老大不小的了。”葉老太太道，“媳婦沒了，孩子也沒有，我如今唯一的心事也就是他了。

“老頭子，你若真的在天有靈，就一定要保佑老四以後都順順遂遂的，不要再遇到什麼坎坷了。

“等明年給他相看個媳婦，這次一定要找個本分過日子的，看著他有孩子就好了。

“這樣日後我去下頭見到你，也算是對得起你了。”

葉老太太唸叨了許久才起身，腿腳有點兒使不上力氣，踉蹌了一下。

葉老四趕緊上前扶住她道：“娘，你天天在家對著我爹的牌位說話還沒把家裡的事兒都說給他知道，到了這兒咋還是有說不完的話？”

葉老太太原本想說，還不是因為擔心你，所以跟你爹多托付了幾句。

但是突然想到老四的心情這兩天才剛剛有些好轉，就不要再勾起他的傷心事兒了。

於是她話鋒一轉道：“還不是因為老大跟你這次露臉了，我還不得多跟你爹說幾句，讓他也高興高興。”

“那是應該好生說說。”葉老四笑著說，“我還特意在墳前給我爹倒了一壺酒呢！

“我爹一高興就喜歡喝酒，自己捏個小酒盅，滋滋兒喝得美著呢！”

“你爹啥時候不喝酒？高興也喝，不高興也喝的。

“若不是他總喝大酒，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

“算了，說這個乾啥。

“走快點吧，咱們都落在最後了。”

老葉家原本以為上完墳就結束了，說不定還能趁著天黑之前趕回家去。

但是葉東明怎麼可能這樣放他們回去。

“走什麼走，族中早就安排好了。

“這麼大的事兒，怎麼能不一起熱鬨熱鬨呢！”

一行人回到祠堂才發現，晚上的席面都已經快要做好了。

葉東明道：“今天的晚飯你們千萬别嫌棄，族中負責張羅席面的幾個人，手藝雖然還過得去，但是跟葉大嫂還是比不了的。

“其實若是能請葉大嫂來做席面，那味道肯定沒得說。”

葉大嫂聞言道：“族長，以後有這樣的事兒，您不用客氣，直接跟我開口便是。

“還有幾個菜沒做完？我現在去後廚幫忙還來得及麼？”

“不用不用。”葉東明趕緊攔著，“你們一家子人是今天的主角，是座上客，哪有讓貴客乾活的道理。”

但葉大嫂卻寧願去後廚做事，也不想進去跟那些壓根兒就不認識的族人寒暄。

“族長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

“啊？我說錯什麼了？”葉東明一頭霧水。

“我們家不是剛上了族譜麼？都是自己人了，還分什麼主客。”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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