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時心裡面亂糟糟的。

說實話，大爺一家跟他想象中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大家對他的熱情和招待，讓他原本已經對老家不報希望的心再一次暖了起來。

尤其今天葉老大絲毫沒有猶豫地說要將老宅留給他的時候，葉慶山心裡著實被震撼了一下。

他是從小在榕溪村長大的，從小便見慣了村裡人各種算計計較。

尤其是分家的時候，親兄弟妯娌之間甚至都可能為了一口缸，一個笸籮大打出手。

但是自從他回來之後從旁看著，葉家兄弟四個好像相處得極好，妯娌三個跟葉老太太也是說說笑笑的。

不過也不能排除眼下正在過年的緣故。

但是他在軍中混了這麼多年，裝模作樣的和睦跟發自內心的融洽還是看得出來的。

面對這麼熱情的老葉家，葉慶山突然因自己的隱瞞而羞愧起來。

他心裡想著，不如還是先觀察一下再說吧。

但實際上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

畢竟跟人家的一片赤誠比起來，他的行為著實有些太過於算計了。

葉慶山原本說回房睡覺隻是個藉口，但也不知道是心情太過放鬆還是炕燒得太熱乎，他想著想著，很快就又睡著了。

這一覺竟直接睡到了天擦黑才被葉老四給叫起來。

“慶山哥，快起來了。”葉老四伸手推推葉慶山。

葉慶山被叫醒，剛睜眼還有點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茫然。

看到胳膊上不知搭著什麼東西的葉老四他才猛地回過神來，翻身做起來道：“該去表姑家吃飯了是麼？”

“對！”葉老四將胳膊上搭著的衣服褲子遞給他道，“你晚上穿這身兒去吧，看看合不合身。”

“之前那個能穿，何必再糟蹋一身兒！”葉慶山以為這是葉老四的衣裳，連連婉拒。

之前那套衣服剛穿了半天，也沒弄臟，雖然稍微有些不合身，但他還是挺滿意的。

“哎呀，讓你試試就試試。”葉老四堅持把衣裳褲子塞進他懷裡，順手還把他睡覺前脫下來疊好放在炕上的衣裳給抓走了。

葉慶山無奈隻得起身穿上試試。

他一邊穿還一邊道：“你比我瘦，你的衣裳我穿著應該緊……”

但是他話沒說完，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剛剛上身的這件衣裳，無論是肩寬還是腰臀全都嚴絲合縫，簡直像是為他量身定製的一般。

葉老四見狀咧嘴一笑道：“怎麼樣，我就說這套肯定合身吧！

“二嫂的手藝沒的說，眼睛就跟尺一樣，都不用量尺寸，看你幾眼就能把衣裳改得這麼合適！”

“二嫂？”葉慶山原本正在低頭係扣子，聞言抬頭詫異地問，“你是說，這是二嫂今天新給我做的？”

難道葉二嫂一天沒出門就是在屋裡給他做衣裳麼？”

“瞧你說的，現做哪裡來得及啊！”葉老四笑著道，“二嫂拿二哥的衣裳給你改的。

“放心，這身兒是新做的，二哥還沒上過身呢！

“其實我們平時也不是這麼鋪張浪費的，往年在關外，家裡每個人每年能做上一件兒新衣裳就得樂瘋了。

“像我這樣的老幺兒，從小就撿哥哥們的舊衣裳穿。

“今年之所以多做了幾套衣裳，一來是大家剛從關外逃荒回來，能在老家找到容身之處都挺高興的。

“二來回來之後，大哥、二哥和三哥家也都憑手藝賺了些錢，讓家裡寬裕不少。

“三來就是之前想著叔叔家可能得有一大家子人，所以我們來之前路過天津衛，特意去買了些衣料想作為見面禮，沒想到……

“所以今年年前，娘就說讓大家多做兩件衣裳，也算是給新生活開個好頭，希望以後一年比一年好。”

“那新衣裳給我穿了，二哥豈不是吃虧了？”葉慶山摸著身上合體的衣裳開了個玩笑。

葉老四不在意地擺擺手道：“你有所不知，二嫂那一手女紅，可是連京城的達官貴人們都誇讚過的。

“如今家裡的光景好了，二哥想穿新衣裳還不簡單，根本都用不著等過年。”

“那咱們現在去堂姑家麼？”葉慶山問。

“哎呦，你不說我差點兒忘了，趕緊去，咱倆最慢了，一會兒去了準得挨說。”

葉老四拉著葉慶山急匆匆地出門，將大門鎖好之後便趟著雪往葉娟兒家走。

下午又下雪了，好在之前去的人已經在滿是積雪的路面上開出路來。

葉老四和葉慶山又都人高腿長，走起來一點兒也不困難。

果然如葉老四所說，一進葉娟兒家大門，就被葉老太太給數落了。

不過葉老太太數落的隻有自家兒子。

“讓你叫慶山過來吃飯，你看你磨蹭的，你是爬過來的麼？

“可算是讓你乾點事兒了，你說說還能指望你點兒什麼？”

葉老太太數落完葉老四，扭頭就對葉慶山露出了慈愛的笑容，那速度堪比川劇變臉。

“慶山，外頭冷不冷，鞋子濕沒濕？

“趕緊進屋暖和暖和，現在日頭都要落了，風又冷又硬，當心别吹病了。”

“大娘，沒事兒，我們邊關那邊可比家裡冷多了，雪大的時候都能直接把我沒頂，早就習慣了。”

“那凍著了也不好。”葉老太太說著一把將葉慶山拉進屋，讓他上炕坐著，在摸到他滿是繭子的手的時候，又忍不住心疼道，“這些年在外頭真是受苦了。”

葉老四跟進來聽到這話道：“咱們在關外的時候雪也很大啊，沒頂那不是常事兒麼！”

“怎麼哪兒都有你！”葉老太太立刻皺起眉頭，轉身一巴掌拍在葉老四後背上，“雪大讓你出門了？你不是天天在炕上窩著？

“人家慶山在軍中，不但要日日操練，還要上陣殺敵，你比得了？”

“比不了比不了。”葉老四做出求饒的姿態道。

“知道比不了就一邊兒去，别擱這兒添亂。”

葉慶山想要開口幫葉老四說話，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得到過長輩的偏疼了，一時間竟還有些貪戀這種感覺。

葉老太太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慶山，你甭搭理他，快上炕暖和暖和。”

葉娟兒家的構造跟老葉家的祖宅沒什麼區别，隻是後院兒沒有老葉家那麼大，房間佈局幾乎一模一樣。

今晚為了請客，在正房東西屋的炕上各擺了一個大炕桌，也不知道是找誰家借來的。

葉大嫂在灶間忙活，葉娟兒跟葉三嫂給她打下手。

葉向鑫往返於正房屋和灶間之間不斷地拿碗、拿筷子、端菜……

剛走了兩趟他就不耐煩道：“葉向磊，你就不能來幫幫忙麼？就知道玩！”

葉向磊正抱著晴天在一邊玩兒呢，聽了這話，立刻轉身將懷裡的晴天露出來道：“大哥，我可不是在玩兒，我這不是幫著看孩子呢麼！

“要不咱倆換換，你過來看孩子，我去端菜？”

葉向鑫瞥了晴天一眼，雖然看著挺可愛的，但是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旦哭鬨起來簡直能把人逼瘋。

他剛去縣城做學徒的第一年，每天做的事兒就是幫師父打雜看孩子。

直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是噩夢一般。

跟看孩子比起來，他寧願收拾桌子端菜。

葉向磊顯然也知道這一點，看著大哥如自己預想中一般嫌棄地皺起眉頭，便知道自己這招靈驗了。

被他抱在懷裡的晴天卻實在得很，道：“小叔，你要是有事我……嗚嗚……”

她本想說葉向磊若是有事要忙，自己可以去找哥哥們玩。

她已經不是小寶寶了，根本不用别人哄的。

但是剛說了半句話就被葉向磊捂住了嘴。

晴天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葉向鑫還以為她是要哭，同情地看了葉向磊一眼，心想孩子要哭可不是你用手能堵住的，這樣做隻會讓結果更糟糕。

不過他可不想去哄孩子，所以趕緊轉身快步進了灶間，心裡甚至還隱隱期待著看弟弟手忙腳亂鬨不好孩子的樣子。

以葉老大和葉大嫂對晴天的疼愛程度，葉向磊若是把晴天弄哭了，他們肯定會不高興吧？

但是直到葉向鑫端著兩盤菜再次出去，都沒有聽到晴天的哭聲。

他到院子裡一看，葉向磊正拿著樹枝，帶著晴天在院角的雪地裡不知道畫著什麼。

沒想到葉向磊居然這麼會帶孩子？

葉向鑫突然想到，弟弟在京城做學徒，應該也是要給師父看孩子的吧？

看他帶晴天那熟練的樣子，平時應該也沒少乾這樣的活兒。

這麼一想，葉向鑫心裡頓時平衡了許多。

“哥，你站在院子中間想啥呢？”葉向磊略帶關外口音的聲音想起，“你再不進屋菜都要上凍了！”

葉向鑫聽著弟弟被老葉家帶跑偏的口音先是皺眉，剛想開口教訓卻又頓住了。

因為就在他想要開口的瞬間突然想到，葉向磊繼續這樣下去，京城的鋪子應該很快就要把他攆回家了。

雖然還隻是幻想，但是這樣的場景還是讓葉向鑫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之前爹孃到處吹噓葉向磊有出息，到時候看他們的臉往哪兒擱！

老葉家最有出息的、最能給父母長臉的，必須是他葉向鑫才對！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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