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些都隻是表面上的說辭,背地裡自然也有不少爹孃發賣女兒、主母發賣妾室、甚至還有窮困潦倒不得不自賣自身的女人。
但郭氏已經成親且有身孕在身,被一個不是丈夫的男人發賣到倚翠樓,如今連孩子都沒了。
倘若真追究起來的話,倚翠樓肯定躲不開乾係。
秦夫人沒想到,這件事竟然真跟兒子有關係,忙問:“鶴軒,你好好說,到底出什麼事了!”
秦鶴軒斟酌了一下道:“榕溪村有人將葉四嫂郭氏拐騙出來,還偷了葉家人的銀票。
“兒子想著銀票是咱們自己家錢莊的,便叫人幫著留意一下。
“誰知道後來順著銀票找到那人之後,才知道他把郭氏賣到倚翠樓了。”
秦夫人聞言大驚,脫口而出道:“怎麼會這樣?我記得郭氏不是有身孕了麼?”
瑞親王妃聽了這話,當即渾身一顫。
秦夫人說完就後悔了,知道自己這是說錯話了,但是已經來不及收回了。
瑞親王妃道:“韓琪靖,這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話啊?”
韓琪靖站在下面,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些上不得檯面的事兒,不光是倚翠樓,别家也一樣都在做。
隻是瑞親王妃並不知道罷了。
如今被這樣一問,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不會刺激到瑞親王妃。
“你們平日裡那些勾當,我懶得摻和不代表我是傻子。
“可如今連孕婦你們都……”
韓琪靖知道這是瑞親王妃心裡的坎兒,輕易觸碰不得。
也是倒黴,今天怎麼偏偏輪到自己當值?
其實郭氏如今是什麼情況,韓琪靖還沒有鬆濤知道得多。
畢竟對他來說,郭氏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女人,跟以往被人賣進來的女人沒有任何不同。
若非秦鶴軒派人來找,他甚至都不會關心倚翠樓是多了個人還是少了個人。
正在韓琪靖思考該如何回覆的時候,瑞親王妃卻已經等不及了,拍著桌子道:“還磨蹭什麼,還不快把人放出來,找個大夫給把把脈。
“還懷著孕就遇到這種事,肯定嚇壞了。”
瑞親王妃說著說著就想到了自己身上,眼圈一紅道:“當初若非我懷孕的時候受了驚嚇和磕碰,我的孩子也不會一生下來就夭折了,我……”
見姐姐一下子又陷入到這種自責的情緒之中,秦夫人恨不得甩自己兩巴掌。
她起身上前環住瑞親王妃的肩膀,讓她靠進自己懷裡。
“姐,都過去了,孩子如今肯定早已轉世投胎了。
“之前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錯,你就不要再自責了。”
瑞親王妃靠在秦夫人懷裡抽泣。
韓琪靖也知道這事兒怕是不容易過去了,隻得硬著頭皮道:“小的這就去把人放出來,然後送她去醫館。”
他轉身出門,秦鶴軒也跟著走了出去。
韓琪靖一臉苦笑道:“秦小少爺,以後有什麼事兒,您直接讓人來找小的便是,何苦鬨到王妃面前。”
“首先,是你們想捉我的錯處沒想到反噬到自己身上了。
“其次,是姨母主動來我家找我的,而不是我去找姨母告狀。
“最後,給你提個醒,郭氏已經被灌了墮胎藥。
“你與其有時間在這兒跟我掰扯這件事,不如趕緊想想,這件事要如何瞞過姨母才好!”
已經墮胎了?
韓琪靖西心裡一驚。
倚翠樓那種地方,無論是避子還是墮胎藥,那都絕對是藥到“病”除的。
藥效隻會過大,絕對不會不夠。
如此說來,即便他現在回去,也肯定來不及了。
但話雖如此,卻還是要趕緊回去的。
韓琪靖快步離開了秦府,秦夫人還在裡面安慰著傷心的瑞親王妃。
秦鶴軒一個人站在院子裡,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當初在關外的時候,他心裡是十分想念父母和親人的,不知多少次夢到自己回家之後的情形。
但當他真的被接回家之後,卻發現一切都跟他當初夢中的截然不同。
現實遠沒有夢裡那麼美好,秦府更是讓人覺得壓抑和窒息。
一切的一切都讓他覺得自己根本不屬於這裡,也不想屬於這裡。
早知道京城的家裡是這樣的,他寧願一直待在關外的外祖家中不要回來。
至少在關外,他始終是自由的。
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做點什麼事都會被人看著、盯著。
想到這裡,秦鶴軒登時沒了轉身回到正房的興致,而是直接回到了葉家人所在的廂房。
雖然心裡都還惦記著郭氏的事兒,但是葉老大和葉老四卻都安靜地坐在一邊,聽著葉大嫂教晴天說話。
偶爾說得不對,兩個人也會幫著糾正和補充。
當然,葉老大說得多一些,葉老四更加沉默,但眼神卻還是一直在關注著晴天。
屋裡不斷響起晴天奶聲奶氣的聲音,讓人聽著就覺得心情舒暢。
秦鶴軒心裡剛才升起來的憋悶登時一掃而空。
看到秦鶴軒進來,葉老大和葉老四都騰地站起身,葉大嫂也閉上嘴不說話了。
晴天察覺屋裡的氣氛不對,仰頭看看爹孃,又看看秦鶴軒,大大的眼睛裡面滿是困惑的神色。
“葉大叔,葉四叔。”秦鶴軒道,“這件事已經有人接手去辦了,他會先把郭氏從那邊接出來,找個醫館讓人給她把把脈。
“至於後續你們把人領回去如何處置,我建議你們還是先找葉族長打聽一下,畢竟你們已經認祖歸宗,這件事兒就不僅僅是你們家自己的事兒了,是令整個家族蒙羞的大事……”
葉老大從秦鶴軒的話裡聽出弦外之音,問:“秦小少爺,一般來說,族中會如何處置郭氏這樣的人啊?”
他心裡想著,若是能讓老四一直休書將郭氏趕出門那是最好的。
實在不行雙方去官府和離也勉強可以。
總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吧?
“郭氏這樣的,一般是要跟王富貴一起被沉塘的。”
“沉塘?”葉老大聞言嚇了一跳,心想該不會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沉塘吧?
葉老四的面色也有些凝重起來。
葉大嫂沒有說話,屋內卻響起晴天的聲音:“秦哥哥,沉塘是什麼啊?”
秦鶴軒的嘴張了張,猶豫了一下還是哄她道:“就是把東西沉到水塘裡,水裡涼快,就可以讓東西保持一段時間不會壞掉。”
這話說得晴天越發納悶,她扭頭看看窗外,雖說沒有下雪,也沒有關外冷,但這也實打實的快到冬天了啊!
今天早晨出門,葉大嫂都快把她包成一個球了,生怕把她給凍著。
再說了,水塘難道都不結冰麼?為什麼要把東西沉到水塘裡……
想到這裡,晴天恍然大悟道:“原來是要把東西凍在水塘的冰裡面啊?就像以前在關外,我們在院子的缸裡凍肉凍餃子一樣,對不對?”
屋裡一陣詭異的沉默,隻有秦鶴軒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有什麼辦法呢,瞎話是他編出來騙小孩子的,此時也隻繼續騙下去了。
“族裡要凍什麼東西啊?”晴天繼續好奇地問。
葉大嫂一把捂住女兒的嘴道:“族裡要殺豬,把豬肉凍起來留著過年吃。”
這話說完,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那麼點兒犯噁心,臉色都憋得不對勁了。
好在晴天終於不問問題了,幾個人才終於鬆了口氣,心道以後再說這種事,可不能覺得晴天年紀小就不避著她了。
“這是規矩,就算你們去求情,葉族長也不會網開一面的。”秦鶴軒道,“這麼做,不僅僅是要懲罰王富貴和郭氏那麼簡單,更是為了震懾和告誡其他族人,做事之前一定要三思,不要做自己無法承擔後果的錯事。”
葉老大聞言,扭頭看向葉老四。
葉老四心裡很不是滋味,剛成親不到一年,就出這樣的事……
要說心裡沒有恨,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可這恨有沒有到想置郭氏於死地的地步,葉老四自己也分辨不出來。
想到兩個人之前蜜裡調油的生活,也剛過去不到兩三個月。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怎麼就急轉直下成瞭如今這樣了呢?
葉老四想不通,郭氏自己也想不通。
她躺在陰冷潮濕的地面上,心裡想了許多當初葉老四對她的好。
此時身體上的力氣已經恢複了些許,她努力挪動右手,將其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腹部其實沒有什麼變化,畢竟她月份尚淺,根本都還沒顯懷。
但是在手搭上來的瞬間,郭氏心裡還是清楚地知道。
孩子沒了。
最後一點能夠讓葉老四回頭的籌碼消失了。
葉老四絕對不會再原諒她了。
她一邊想,眼淚一邊順著眼角滑落。
可當初那個會為她擦眼淚,會努力哄她開心的人卻不見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就在郭氏自怨自艾的時候,房門突然被人打開。
“快點,把人抬出來送到醫館去!”
“孩子已經流掉了麼?”
“接沒接客呢?”
“有沒有别的傷?”
外面的聲音很是嘈雜,郭氏卻絲毫不關心他們在說什麼。
這時候,有人進來將她抬了出去。
外面的陽光十分刺眼,郭氏卻強忍著不肯閉眼,反倒迎著太陽看過去。
她不知道,這會不會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太陽。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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