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華雖然剛才在灶間還說蔣員外不過是個富家翁罷了,但是到了他的面前,說話卻也還是畢恭畢敬的。
葉大嫂進來的時候,見蔣員外像是在閉目養神,便大著膽子多看了兩眼。
蔣員外看起來五六十歲的模樣,並不是葉大嫂想象中那種胖乎乎的樣子,相反還頗為清瘦。
一聽說今天的大廚來了,屋裡人的目光立刻全都集中到葉大嫂身上。
蔣員外也瞬間睜開眼睛看了過來。
葉大嫂猝不及防地跟他四目相對,嚇了一跳,然後趕緊收回視線微微垂下了頭。
屋裡其他人的視線和議論聲也讓她更加不安地抱緊了懷裡的晴天,彷彿是在汲取能量一般。
“居然是個女的?”
“看著年紀也不大的樣子,手藝還真不錯。”
“真的假的?看她長得,可不像是手藝這麼好的樣子。”
“你這話說得有毛病,做菜好不好吃還能從臉上看出來不成?
“那可不唄,你也用不著撇嘴,我說這話也是有依據的。”
“有什麼依據?你說來聽聽?”
“你想想看,如果你像她一樣做飯這麼好吃,那還不得天天換著樣兒做著吃?還能像她這麼瘦?”
堂屋和東屋的男人們或多或少都喝了酒,此時一個個說起話來都大舌頭。
腦子估計也不是很慶幸,越說越沒邊兒了。
蔣員外沒搭理他們,見葉大嫂懷裡還抱著孩子,所以特意壓低了一些聲音問:“今天的菜都是你做的?”
他一開口,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屋裡卻瞬間安靜下來,其他人都識趣地閉上了嘴,然後齊齊看向葉大嫂,等著她的回答。
“回蔣員外的話,今天的菜都是我做的,我弟媳給我打的下手。”葉大嫂老老實實地回答。
屋裡登時響起一陣騷亂。
“還真是她做的!”
“一個人做五桌,每桌十個菜,真是不容易啊!”
“這是打哪兒冒出來一個這麼有本事的大廚?還是個女的?”
“要我說肯定是打外地請來的,否則就憑她這麼好的手藝,在豐樂縣不可能連一點兒名聲都沒有。”
蔣員外聽著身後那些聲音並不算小的“竊竊私語”,半晌沒有說話。
直到屋裡其他人察覺出氣氛不太對勁,才趕緊閉上了嘴。
“你的菜做得很好吃。”蔣員外誇讚了一句之後又問,“不知我該如何稱呼你比較好呢?”
“鄉裡鄉親的都管我叫葉大嫂,或者叫晴天娘也行。”
說到這裡,葉大嫂的表情瞬間溫柔起來,低頭看了看把半邊臉都貼在自己身上、小嘴巴都被擠得凸出來的晴天,露出一個笑容。
從關外村裡逃荒出來的時候,葉大嫂絕對想不到,自己非但沒有死在半路上,甚至還多了個香軟乖巧的女兒。
就連這個她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稱呼——晴天娘——都讓她覺得幸福不已。
誰料蔣員外聽了之後卻連連搖頭。
“不不不,我是問你如何稱呼,而不是你的夫君或是你的孩子。”
這話一下子就把葉大嫂給問蒙了,隻得扭頭看向葉華。
隻見葉華一臉“我跟你說什麼來著”的表情。
葉大嫂也有點無措了,之前葉華說蔣員外經常說些别人聽不懂的話,她還以為是他出國學會了西洋話呢!
之前在天津衛的時候,葉大嫂就聽到過那些洋人之間說話,滴裡嘟嚕的,語調奇怪不說還一點兒都聽不懂。
葉大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畢竟周圍人家都是這樣稱呼。
她嫁入葉家之後,也漸漸從老大媳婦,變成葉大嫂,如今又多了個晴天孃的稱呼。
她不知該怎麼回答,隻能衝葉華投去求助的眼神。
但是葉華也不知道葉大嫂叫什麼,隻得現問:“員外是問你自己姓什麼?”
“哦哦,我孃家姓遊,遊玩的遊。”葉大嫂趕緊回答。
說完她又想,這個蔣員外還真是有些奇怪。
想問姓什麼直接問不就是了,還要說得那麼拐彎抹角,讓人聽不明白。
“遊娘子。”蔣員外點點頭繼續問,“你的廚藝是跟誰學的?”
“是跟我孃家爹學的。”葉大嫂老老實實地回答。
屋裡一下子又鬧鬨起來。
“跟孃家學的?這麼好的手藝,肯定是傳男不傳女的吧?”
“你是不是傻?萬一人家裡隻有這麼一個閨女,所以招上門女婿了呢!”
“那也該傳給女婿,傳給女兒那不是亂套了麼!”
“哎呀,我跟你說不清楚……”
這次蔣員外等了半天,嘰嘰喳喳的聲音還是不絕於耳,隻得把臉一沉道:“到底是我問還是你們問?
“你們若是有那麼多問題想問,那我現在先不問了,你們先來!”
他這麼一說,屋裡其他人立刻閉了嘴。
葉華趕緊朝兒子使了個眼色。
蔣榮飛也很識趣,過去將東屋裡還剩的兩個人攆出去,讓蔣員外跟葉大嫂去東屋說話。
為了避嫌,葉華也跟了進去,東屋的門也特意開著並沒有關,在堂屋待著不肯走的眾人還是能夠聽到屋裡人說話的。
“遊娘子,你也不用緊張,我找你來其實是這麼回事兒。”
蔣員外說話稍微有點兒墨跡,葉大嫂心裡著急又不敢催促。
“最近這不是入秋了麼,秋收也結束了,鄉下地方都開始忙著嫁娶,城裡的達官貴人們卻都忙著賞花賞月賞秋色。
“我在京郊有個莊子,我今年花大價錢置辦了許多名貴稀有的菊花,準備辦一場賞花宴。
“因為請的都是京中的貴婦人和貴女們,所以莊子裡一應服侍的人,我都不想讓男人沾邊兒。
“其他的人選都好找,唯有做菜的大師傅怎麼都找不到合意的。
“不瞞你說,我之前甚至都想過,實在不行就在莊子外面臨時蓋個後廚,讓大廚在外面做飯,做完再由侍女們端進去。
“也不知是不是我最近為這件事太過憂心,老天爺都看不下去要幫我一把,今天不過應邀來吃個回門宴,竟然還真讓我給找到了!”
蔣員外這幾年一直想在京城搭上點兒人脈。
倒不是為了自己,他都這麼大歲數了,早就沒有年輕時候那份拚勁兒了。
更不要說他也誌不在此。
但是他老來得子的小兒子,卻從小時候就展現出了神童的風采,讀書一直名列前茅。
前年更是考取了廩生,如今在京城的書院繼續讀書。
許多小地方出來的孩子,從小一直優秀,但是到了京城之後,很快就會被更優秀的孩子給比下去。
但是蔣員外的這個小兒子卻不然,到了京城之後,成績依舊名列前茅,連學院的先生都對他讚不絕口。
說他假以時日,肯定能夠成為棟梁之材。
有這麼個上進的兒子,蔣員外這幾年可以說是痛並快樂著。
快樂自不必說,誰不希望家裡的孩子能有出息呢!
至於痛,就是因為自己年輕的時候隻顧著賺錢,夠花就開始做起了無所事事的富家翁,可以說是絲毫沒有進取心。
如果兒子是在豐樂縣內過日子,那無論想做什麼,他都能幫得上忙。
但如今人在京城,他根本是鞭長莫及。
所以為了兒子的前途,他如今一把年紀了,反倒開始努力拓展人脈,想要跟京中搭上些關係,希望以後能助兒子一臂之力。
所以這次的賞花宴,他是下了大本錢的,但是主廚這個位置卻一直都沒找到合適的人選。
能聯絡上的女大廚他都試過菜了,卻沒有一個讓他滿意的。
今天他本來隻是隨意來出席一下蔣家的回門宴,為當年還一份人情,給蔣中友一個面子。
誰知道吃到菜之後,蔣員外一下子就來了精神,也不管這個大廚到底是男是女了,就想直接把這個事兒給定下來。
所以剛才聽到葉華介紹說葉大嫂就是今天大廚的時候,蔣員外面上雖然不顯,其實早就心花怒放了。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葉老大來到灶間,跟葉大嫂商量道:“今天晌午族長留下來吃飯,娘又讓我去請堂姑一家,再加上薑嬤嬤也不少客人了。
“可咱家現在連張像樣的桌子都沒有,總不能還讓人圍著板車吃飯吧?”
“你帶著晴天去找左鄰右舍問問,說說好話,看能不能借兩張桌子先用一用。”葉大嫂隻能這樣給他出主意道。
“行,我過去看看。”葉老大抱著女兒出門,身後立刻跟上了五個小尾巴。
但是接連敲了兩家鄰居的門,家裡竟然都沒人應門。
葉老大正納悶兒呢,就見一位老大爺正步履匆匆地往河邊方向走。
他定睛一看,正是之前提醒自己去找村長的那位。
葉老大三步並做兩步追上去問:“大爺,今天村子裡可有什麼事兒?怎麼我家左鄰右舍都沒人在家啊?”
老大爺一聽他問,立刻痛心疾首地拍著大腿道:“哎呀,出大事了!
“村裡的打穀機讓人給用壞了!”
“哎呀,沒時間跟你說了,我得趕緊過去看看!”
葉老大一聽也顧不得借桌子了,趕緊往河邊走。
還不等他走到打穀場,就已經聽到前面吵吵嚷嚷的聲音。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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