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聽到了沈繼業的這句話,那雙死灰的眼竟然綻放出了一抹光芒——
“你、你說李辰安回、回廣陵城了?”
“嗯,以攝政王的身份衣錦還鄉,全城百姓儘皆出迎!”
“哦……”
沈千山那雙眼又空洞的望著屋頂,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就這麼沉默了片刻,他才問了一句:“你姐……可有訊息?”
“沒有。”
“沒有就好,如果她真找到了霍家……霍家根本就不會出手相助!”
“霍家甚至不會讓你姐進了他們的門……李辰安當了攝政王,霍家巴結他還來不及,怎可能為了你姐去開罪了攝政王。”
“霍傳名沒有倒台,如此看來,霍希那老東西走了一條正確的路……恐怕是借了宮裡那位麗貴妃的關係。”
“哎,咱們沈家,一步錯,步步錯,都怪為父……”
“咳咳咳咳……”
他又咳嗽了起來。
沈繼業就這麼冷漠的看著,這些日子他已受夠了。
家裡能賣的都賣了。
這麼冷的天,卻連碳爐都生不起一盆。
家裡原本是賣糧的,可而今米缸裡的米都沒有兩斤了。
這日子顯然是過不下去了。
老頭子的這病,也已經無錢再去醫治了。
老頭子肯定就要死了,但自己還很年輕,當然不能給老頭子陪葬。
他已找到了一條謀生的路。
他即將啟程前往平江城。
他的袖袋中有一小袋銀子,若是以往,這一小袋銀子不夠他去凝香館喝一場酒,但現在……
這一小袋銀子,卻是他去謀個未來的所有!
這筆銀子才六兩。
隻夠他去平江的盤纏。
到了平江之後還要立足還要生活還要打點,他還需要更多的銀子。
所以,他要賣了這處宅子。
他已找到了買家,正是廣陵城的另一個糧商蔡正遙!
瞧瞧人家蔡正遙,他就在二井溝巷子裡的那小酒館喝了幾次酒,就在李辰安最需要糧食釀酒的時候小小的幫了李辰安一把。
現在,沈家倒下了,可人家蔡府,卻一下子就成為了廣陵城最大的糧商。
這該死的爹!
若是沒有去退那份婚書,現在的沈府,當是何等樣的風光!
攝政王回家,他將是沈府未來的姑爺!
他必然來沈府一坐,這一坐,全廣陵城,甚至全江南道的人都會看著。
往後沈家的生意是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日進鬥金這是必然。
可現在……
那該死的一百兩銀子!
沈繼業恨啊!
恨的咬牙切齒!
看著他爹,他的眼裡彷彿都冒出了火來。
沈千山又咳出了一灘血。
他取了一張已經漆黑的手帕擦了擦嘴,他並不知道他的兒子在等他死,在等著賣這處宅子。
但他知道他這兒子心裡肯定會埋怨他。
他有氣無力的又說道:
“你肯定是會怪爹的。”
“若是沒有退掉你姐姐的那樁婚事……咱們沈家,怎會變成現在這破落樣子。”
他忽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成了咱寧國的攝政王,你姐姐本該是王後啊!”
“沈家……或可成為寧國的第一世家啊!”
“都怪爹瞎了眼……一百兩銀子……斷送了咱沈家大好的前程!”
“兒啊……你哪裡都不要去,更不要對他心懷仇恨,你就在家裡好好呆著,他是高高在上的攝政王,他不會再來為難你……等你姐回來!”
“你姐會回來的。”
沈繼業已等不急了。
他徐徐站了起來。
走到了床前,俯下了身子,看著他的爹。
“爹,我會等姐回來的,但不是在家裡。”
“在家裡等,隻能等死……活生生餓死!”
“所以我要走了。”
沈千山大吃一驚,他瞪大了那雙死灰色的眼,雙手撐著床將身子坐的更直了一些。
“你要去哪裡?”
“青幫!”
“平江城新成立了一個幫派,我有一同窗在那個幫派裡當了個小頭目……我去投奔他,許能有一條活路。”
沈千山胸口忽然劇烈的起伏,他又喘息了片刻,“不可!”
“江湖門派?”
“就你那點拳腳功夫,豈可入江湖?”
“不準!”
“等你姐回來,她會有辦法重新……”
沈繼業不耐煩的打斷了沈千山的話:
“她能有什麼辦法?”
“她就是個女人!”
“若不是她在江南孤注一擲,咱沈家會落到如此境地麼?!”
沈繼業很生氣。
他名繼業啊!
他原本是要繼承這沈家偌大的家業的!
可現在……萬貫家財忽的就一場空,甚至還欠下了霍家的一大筆銀子!
這繼的是什麼狗屁家業!
“她是個女人!”
“她倒是可以嫁人!”
“憑著她的姿色,給某個大戶人家的老爺當小也能活得下去!”
“可我呢?!”
沈繼業面目猙獰的盯著他爹,“我怎麼辦?!”
“我陪著你在這裡活活的餓死?!”
“你當你是皇帝啊?死了還要有人給你陪葬!”
沈千山忽然面色潮紅,他顫巍巍伸出了一隻手,顫巍巍指著沈繼業,“你、你……”
他忽然暴吼出了兩個字:“孽子!”
沈繼業卻哈哈大笑了起來,“對,我就是個不成器的孽子!”
“你這老東西又算個什麼東西?!”
他面色一沉,咬牙切齒的一巴掌打開了沈千山的那隻手,“你風光了一輩子,我呢!”
他砰砰的拍著自己的胸口:“你留給我了什麼?”
“你死了我還得倒貼一張破席子給你裹屍!”
“你去死吧!”
他一把扯出了枕頭,身子撲了過去,用這枕頭壓在了沈千山的臉上。
沈千山掙紮了片刻,雙腿一蹬,沒了氣息。
沈繼業胸口起伏。
他站了起來。
將那枕頭拿開,看著他那死不瞑目的爹,忽的放聲大哭了起來。
哭的撕心裂肺。
哭的很委屈。
哭的不是被他弄死的爹。
哭的是明明自己可以舒舒服服的過一輩子,現在卻要流落江湖去看他人臉色。
他不甘啊!
足足半盞茶的功夫,他哭夠了。
他坐在了床沿上,摸了摸他爹的那張冰冷的枯槁的臉,低聲的說道:
“不要怪我,本想讓你過完年再走的。”
“可偏偏李辰安回來了,我要去青幫,實在等不急了。”
“沈家就我一個獨苗,你會保佑我的,”
“對吧!”
忽然,躺在床上的沈千山抬起了一隻手,一把抓住了沈繼業的胳膊!
這一傢夥,嚇得沈繼業褲襠都濕了。
他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又將那枕頭蓋在了沈千山的臉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這老不死的!”
“信不信老子將你丟出去餵了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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