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的人那樣鮮活。

就在他懷裡，輕輕撫摸他的臉，說：“謙我不怪你了！”

醒來。

仍是素白的病房，就連外頭也是一望無際的白。

謙輕輕閉上眼。

他想，該多睡會兒的……

病房裡溫暖，但他卻全身發寒，沒有明珠的生命一眼到了頭。

柳秘書大概去拿年糕了。

病房裡，隻有外國籍的女護士，微胖。

謙很想回國。

很想很想……

他想念園裡的紫藤花，想念老太太炸的肉圓子，也想念廣元路那間公寓，那是他跟明珠真正的家。

可是他不能啊。

隻要有一口氣，他不甘心。

哪怕她恨極了他，哪怕他活著回去，再也無法擁有那個人。

他也不後悔。

謙睡不著了。

他起來，靠在床頭用紙疊了一個一個的飛機，那是爍爍喜歡的。從前小傢夥跟他說，長大了要發明一種飛機，快得一睜開眼睛就能到市。

他說想舅姥爺。

謙蒼白手指顫抖：這個傻小子。

柳秘書冒著風雪回來。

他身上挾著寒氣，在門口抖了抖說：“您醒啦！正好……這年糕還熱乎著。”

進來，見那些紙飛機。

柳秘書抿了抿唇。

謙把那些飛機擺好，淺笑：“行！就吃點兒年糕。”

說是吃，其實也隻是嘗一點點。

加起來大概一小勺的樣子。

謙胃裡不舒服，放下來。

他眯著眼睛，著外面說：“多想在國內再過一個團圓年啊。”

“一定會的。”柳秘書他樣子，知道不舒服了。

他正要說些什麼。

謙手機響了，來電是霍紹霆。

b市時間，淩晨四點。

謙著手機，一時間竟有些近鄉情怯，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柳秘書輕聲催促：“接啊！或許是爍爍想您了呢！”

謙微微地笑了：“傻小子。”

他接起電話，因為是國際長途，電話裡沙沙的。

霍紹霆的聲音也略微疲憊。

他說：“明珠生了個女孩兒！叫幽。”

生了，叫幽……

謙握著手機的手，劇烈地顫抖，以至於好半天他都沒有能說出一個字來…….o

霍紹霆頓了頓：“舅舅，爍爍他很想你。”

謙微微閉上眼睛。

霍紹霆又說：“下週溫蔓會飛過來，我讓她帶寶寶的照片過來。”

謙輕聲說好。

霍紹霆沉默半晌：“不管怎麼樣，舅舅，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除去跟明珠的感情糾葛。

謙是個很好的人，他前半生犧牲太多，不該是那樣慘淡的結局。

謙鼻子微酸。

他掛上電話時，都卑微地沒敢要求，跟明珠說一句話。

一旁的柳秘書聽不真切。

他問：“出什麼事了？”

謙扶著床沿，慢慢地坐在床邊兒上，好半天他才抬眼輕聲說：“我又當爸爸了，明珠生下孩子了……是女孩兒，叫幽！”

柳秘書一下子也高興起來。

他擊了下拳頭。

“真是太好了！這大年初一就是個好兆頭啊！還有這名字真是好聽，姑爺就是文化人，這名字一聽就氣派！”

謙拿過紙飛機，輕輕撫摸。

他多想飛回去母子幾個。

哪怕一眼，也是好的。

柳秘書在旁溫柔地說：“您是想明珠了吧！”

謙幾不可見地點頭。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她了，快有小半年了，就連聲音都沒有聽過，她該多恨他，還有那個傻小子也一定恨他這個爸爸。

柳秘書走過去倒一杯白開水。

他斟酌半晌，笑著開口：“先生今天大喜日子，不巧得很，我也有件事情跟您分享。”

謙淡笑：“什麼事兒這麼高興？”

柳秘書把水杯放在他手上，神秘地說：“我太太一直想要個女兒，這不萌萌過來了不是現成的麼，趁著這兩天過年，我想把事情辦了，正好跟先生您湊個雙喜臨門！”

謙雙目微濕。

他知道，柳秘書是為他才收養萌萌。

他覺得對不起這位老部下。

柳秘書若仍留在辦公廳，日子過得愜意，但是他跟了自己大過年的在這冰天雪地的國外……他還要收養萌萌。

柳秘書見他未說話，急道：“我怎麼就不能養了？軍的孩子難道我就不心疼了？那孩子被保姆掐得全身青一塊紫一塊沒有好地方，我就不著急？”

謙慘淡一笑。

他的嘴唇很乾，但是喝水時卻很小心，隻能抿一點兒潤唇。

許久他說：“也行！”

柳秘書扶他躺下。

“您隻管養好身體，等病好了就回b市找明珠小姐，還有咱們小爍爍小幽……别的您都不要想，還有我呢。”

謙躺下。

他的身子單薄極了，躺在那兒跟紙片人差不多。

他微微地笑著。

病好了，就回去找她們。

他的病肯定會好的。

他翻來覆去睡不著，醫生常常要給他打鎮定劑，但是今天他卻拒絕了……他側臥著，眼睛一直盯著手機。

他盼著手機能響。

他忍不住想打過去，但是腦子裡閃過醫生的評估。

謙抬手。

他輕輕按了床頭的鈴，叫來醫生，平靜地說：“給我打鎮定吧。”

……

b市私人醫院。

明珠醒來時，已經是午後。

雪停了，天氣放晴，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床上，讓人暖和。

她的床邊，放了個粉紅嬰兒床。

小嬰兒睡得正香。

幽也承襲了家的基因，白嫩皮膚，茶色頭髮。

十分漂亮。

霍震東逗著小嬰兒，滿不是滋味地說：“這麼多孩子中，就小霍嬌隨了咱們老霍家，其他的孩子……你們數數，從霍西到爍爍再到霍允思，個個都是家基因！”

他說著，幽怨地瞧了瞧霍紹霆。

霍紹霆彎腰，溫柔地著小嬰兒。

大概是當過爸爸，他的神情間更添了些許成熟味道，他輕輕捏了捏小寶寶的臉，隨口反問自己老子：“您不喜歡啊？”

霍震東摸摸鼻子。

怎麼敢說不喜歡，小霍西頭一個不放過他。

明珠躺著，安安靜靜的……

病房門小心推開，溫蔓提著保溫桶進來，身邊跟著爍爍。

打開，是鮮嫩的魚湯。

最適合產婦吃。

明珠淺笑：“好香！我能喝兩碗。”

溫蔓替她順了順頭髮：“慢點兒喝，每天都有呢！”

明珠低頭小口喝，垂眉順目。

她喝完湯，小幽也餓了，秀氣地哭。

月嫂把小孩子抱給明珠。

霍家人出去迴避了，霍震東公司還有事兒，就先離開了。

霍紹霆本想抽根香菸。

他著太太打消了念頭，擁著她坐在長椅上，揉揉她的手：“一早就想來弄湯辛苦了！霍嬌怎麼樣，還聽話嗎？”

溫蔓靠在他肩上。

她輕聲說：“幽很可愛。”

霍紹霆知道她是想念謙了，謙再怎麼樣都是溫蔓的舅舅，她不可能不想不擔心，他柔聲安慰：“下週我送你過去。”

溫蔓嗯了一聲。

霍紹霆掏出手機，給照片給她。

都是小幽的。

他傳給她。

溫蔓著他，霍紹霆揉揉她茶色長髮，將她攬過來低喃：“發給舅舅，或許了小幽，他的心情能好點兒。”

溫蔓沒有出聲。

她隻是輕輕地摟住丈夫的腰身。

霍紹霆現在，真的是個完美丈夫，也是個好爸爸。

霍紹霆去抽菸。

她細細地選了幾張照片，還有小爍爍的，發給謙……

【舅舅新年快樂】

她願他見能去除百病，長命百歲。

……

那邊的謙醒來，他收到溫蔓給他的照片。

照片裡，明珠睡著了。

她身邊躺著一個粉粉的小嬰兒，眉眼膚色都像極了家人，謙靜靜地，明珠小幽還有他的傻小子！

“傻小子！”謙著照片笑罵。

但他的眼角，全是熱淚……

柳秘書也在一旁湊趣兒：“多可愛啊！簡直就是複製粘貼您這張臉，女孩兒像爸爸好福氣啊。”

謙戀戀不捨地撫摸螢幕。

他低聲說：“孩子還小呢，或許長大了就隨媽媽了，不過一定是有福氣的。”

柳秘書適時說：“要不您打個電話給明珠？她才生了孩子，心裡肯定盼著您的訊息。”

謙著手機。

許久，他含笑緩緩說：“好！”

就在這是病房門推開了，一位金髮碧眼的青年醫生推門進來：“先生，我想跟您溝通一下病情……”

柳秘書：我草你丫的！

早不來，晚不來，這個時候來！

謙接過報告，原本那抹喜悅的微笑凍結在嘴角……

柳秘書也噤聲了。

年輕的男醫生說：“我們有個新方案，療程會長一些需要一年！過程也非常非常痛苦，但是成功率能從百分之5提高到百分之30，我想征詢先生的個人意見！當然費用是不菲的。”

百分之30……

謙想也不想地說：“我同意。”

年輕男醫生遞了份檔案過來，讓謙簽字。

謙沒有精力。

他讓柳秘書，柳秘書完，沉默許久。

治療方案很霸道，很痛苦，如果是一般人肯定放棄，但是柳秘書知道謙有多想活著，他便輕聲說：“沒有問題！我會陪著您的。”

謙拿筆簽字。

簽完，他緩緩放下筆，輕道：“但願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能回國過一個團圓年。”

但願那時候，他還活著。

……

一年零兩個月。

春天，萬物復甦，大地回暖。

明珠拍完雜誌，獨自開車回來，她惦記著小幽。

14個月的寶寶，還沒有完全斷奶。

她如往常一般，打開車門，手裡抱著一袋法棍麪包。

霍允思最愛吃的。

她越走越慢，今天的霍宅有些不一樣，她見别墅門口停了好幾輛黑色奧迪車，還有家裡很久不開噴泉了。

終於，她停住了步子。

她見一道清雋身影，站在花園裡。

仍是清減，但氣色好了很多。

春天，他穿深咖色毛衣，外面罩了件薄羊毛呢外套。

明珠手上的法棍麪包，掉落一地。

她著面前的男人，輕輕吐出兩個字：“謙。”

無儘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床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