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兩江城宋家深處。
一個滿頭灰白頭髮的瘦高老者,坐在院落裡。
在其旁邊站著的一箇中年男子,正是宋家繼承人宋天德。
“父親。”
“南方儘起百萬大軍,但主要對我們出手的依然是西線許元勝,向天雷和熊鯤。”
“目的也查清楚了。”
“是南方境內那些家族裹挾民意,向南方朝廷索要軍權,打算擴軍,南方為了轉移內部矛盾,才發起的攻擊。”
“兒猜測,此戰隻不過是虛張聲勢,南方絕對不想和我們死戰,白白便宜了北方的偽朝廷。”
宋天德沉聲道,手指已經掐入了手心裡。
南方境內那些家族所為,正是他一手策劃的。
沒想到南方朝廷竟然突然玩這麼一出,他們怎麼就敢了!
“南方不想死戰,沒錯。”
“但南方若拿不到一個結果,就會逼著他們在我兩江重鎮的屬地裡,肆意妄為,乃至是發起區域性的戰爭。”
“若兩江重鎮一而再的被削弱,將來哪怕僥倖存續,還有機會執掌兩座行省,在北方偽朝廷和南方朝廷的夾縫下,屹立不倒嗎?”
“我知道你對一個月前的事,耿耿有懷。”
“但作為一個統帥,實屬不改把個人情緒淩駕於大局之上。”
老人的話透著平穩,看似沒有半點嚴厲的責備,但卻在看向兒子的目光時,透著一些失望。
“父親,我錯了。”宋天德低下頭,心裡知道宋家在選擇繼承人的事上,是在他和叔叔宋牧之間,有過爭議的。
父親選擇了自己。
但對叔叔是有歉意的。
他若做得好,自然能讓父親心安,不後悔這個選擇。
但無疑,真遇到事後,他確實沒有做好。
“去把我的戰甲,拿來。”老人開口說道,疲憊的身軀慢慢的站了起來,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身體肉眼可見的疲憊。
“父親,還是我去吧。”
“我絕對不會給兩江重鎮丟臉,給宋家丟臉。”
宋天德急忙表態,作為兒子他不忍父親再次披甲而戰,作為繼承人,他更是感覺深深的羞愧。
“你不能去。”
“你去,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記得你是宋家的繼承人,是兩江重鎮未來的總兵。”
“絕對不能一而再的失敗。”
“若我哪日不在了,你叔叔回來,切勿心生忌憚就生出殺心和排擠,他若誠心扶持你,你要信賴和仰仗。”
“他若想自立門戶,願意走的人,你要放行,他叫宋牧,是宋家人,是我的弟弟,你的叔叔,絕不可對他起殺心。”
“宋家絕不可內亂。”
“這個天下啊。”
“若我宋江河能年輕二十歲,或可爭一爭。”
“可惜,可惜啊,大勝到了末期,但我也老了。”
“我宋家沒有占據大義,就沒有崛起的根基。”
“勉強維持或可,涿鹿天下,難啊。”
老人正是宋家總兵,宋江河。
是九邊重鎮排為上遊的邊軍重鎮的統帥。
“父親,若按照你這麼說。”
“那我宋家未來的出路,在哪裡?”
宋天德心裡難過道。
“過去我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不死,宋家就不會垮,誰也無法從我手裡奪走我宋家掌控的兩座行省。”
“但現在多少明白了一些。”
“一旦民心不在我宋家,就是我們宋家可以放手的時候了。”
“所以你以後要儘可能把心思花在民心上,尚有一線機會。”
宋江河沉吟道。
“兒,明白了。”宋天德重重的點了點頭。
稍後宋江河重新披甲,原本合身的披甲,明顯感覺有些寬大了些許,是老人的身體愈發清瘦了。
“不要自責。”
“哪怕你叔叔來做,也不見得比你好。”
“我讓你繼承宋家,並非隻是因為你是我的兒子,而是因為你比我們年輕,年輕就是機會。”
“未來是年輕人的天下。”
宋江河走出院落時,最後道了一句,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當宋江河披甲來到了前院大廳。
宋家族人立即安靜了下來。
“不要議論紛紛了。”
“攪亂南方是我的部署。”
“爾等放心便是,南方隻是虛張聲勢,決然不敢和我宋家兩江重鎮拚死。”
“各行其事,不要聚在這裡了。”
宋江河目光灼灼掃過每一個宋家族人的身上。
“是!”宋家族人紛紛離開。
卻也有一些老人,留在這裡沒有走。
“江河,你啊,到現在還在為他開脫。”
“你是好統帥,好族長,卻不知道該如何做一個好父親。”
“他必須站出來,承擔自己的錯,才能真正的成長。”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拄著柺杖,沉聲道。
“本來就是我的部署。”
“四叔,你多想了。”
宋江河沉聲道。
“你啊。”那老人氣的轉身就走了。
“江河,寵兒如害兒。”
“你要多想想。”
另外一個老人也是扔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了。
這些老人是更願支援宋牧繼承宋家的兩江重鎮。
一方面也是因為宋天德上次被虜,著實讓他們看不到希望。
等這幾個老人離開後。
一些和宋江河交好的老人,也沒再多說,看的出來他們也漸漸的不看好宋天德了。
宋江河看在眼裡,面色平靜,心底卻苦澀。
天德是一個好兒子,或許不如我那弟弟,驍勇善戰。
但這個時期,好戰並非好事啊。
我那兒子經曆此事後,已然長大,他最起碼不會把宋家帶入深淵啊,說出來,你們會信嗎?即如此,又何必讓他再來道歉,生生打擊他的自尊。
……
此刻南方百萬大軍,一舉完成了對兩江城和四大軍營的包圍。
許元勝帶二十萬大軍,正停留在兩江城外。
熊鯤所屬前往了梁山大營和平江大營。
向天雷所屬去了蕭山大營和涼州大營。
“大人。”
“這兩江城的防禦可比尋常城池強大多了,隻是稍遜於中都。”
“我剛剛帶著人繞城看了看,可不好打。”
許廣誌低聲道。
“兩江城是宋家的老巢,哪有那麼容易好打的。”
“過去兩江重鎮所屬的位置,好啊,人口多,土地平坦,居於大勝中央。”
“可謂是風光無限。”
“但現在大勝分崩離析,南北隔江而治,反而使得兩江重鎮處於夾縫之中,即失去了地理上的優勢,也失去了大勢和大義。”
“這兩江重鎮,著實是可惜了。”
許元勝望著這座雄關大城,發出感歎道。
“若是大人執掌兩江重鎮,該如何扭轉時局?”許廣誌不由的問道。
一旁的許大彪和慕容山等將領也是好奇看過去。
“如果是我。”
“我會進入南方,並向現在的軍政處提出,打通西川行省和兩江行省,讓民眾融合,並且派遣軍隊直接入駐西川行省,哪怕為此讓出兩江行省的一些地盤作為交換。”
“如果南方不從。”
“那就揮師強攻西川行省三關,做出破釜沉舟之勢。”
“隻要打通了西川行省和兩江行省這個陸地上的通道,未來南方就會是兩江重鎮的後方,那兩江重鎮可就牛大了。”
“問鼎皇權,都是機會很大的。”
許元勝沉吟道。
“為何不是選擇北方朝廷?”慕容山開口道。
“因為那個時候南方最弱。”許元勝直言道。
“當時南方朝廷軍政處留下一個位置,給宋家,他若是願意。”
“又何必落到今日之地步。”
許廣誌輕歎一聲。
“嗬嗬,因為南方弱啊。”
“他怎麼願意隻要一個位置。”
“那豈不是自降身價,又容易招惹上北地偽朝廷的忌憚,迫使兩江重鎮所屬的兩座行省成為我南方朝廷的前線。”
“其實宋家沒有做錯。”
“換成其他人在他們這個位置上,都很難抉擇。”
“我能做出決定。”
“那是因為我從一無所有崛起,不怕失敗。”
“宋家坐擁兩大行省,舉兵六十萬,讓他立即做出決定,太難了。”
許元勝說道。
眾人換位思考一下,也都默然點了點頭。
或許宋家落到如今局面。
更大的可能性。
是忽略了許元勝崛起太快,一家之力挑起西線的戰力飆升,讓一個月之前宋家想做出選擇時。
卻失去了進入的機會。
就在這個時候,城門忽然打開了。
就看到一路騎兵出來。
稍後隻有為首一人騎著戰馬,朝著眾人而來。
身影慢慢變得清晰。
他正是兩江重鎮總兵,宋江河。
宋江河望著眼前的大軍,一眼就認出了青州府大軍的旗幟,他雖然未曾親自交手過,不過兒子就是被對方所俘。
不算陌生。
看著軍容整齊,戰意昂揚的這支軍隊。
身上的戰甲皆是嶄新,手中的軍械在夜色中泛著亮眼的刺目。
“從一無所有,到成為強軍。”
“我兒被俘的不冤。”
宋江河目光灼灼,望向對面中軍所在簇擁中的一個青年身上。
“許總兵。”
“靠你的這些將士們,想攻下兩江城怕是不易。”
“我來了。”
“不如一聊如何。”
宋江河聲音響起。
“正如我所願。”許元勝騎著馬而來,揮手示意身邊的人不用跟隨,並讓大軍往後面退。
二十萬大軍在令旗揮舞之下,恍如一人在行動,頃刻間完成了五路大軍,各兵種的統一後退。
看到這一幕。
宋江河又是縮了縮眼,根情報這些還隻是沒有上過戰場的新兵,短短一個月能整訓如此,了不起。
很快許元勝來到了跟前。
“鄭九舜,對你的評價,果然中肯。”
宋江河上下打量著許元勝,輕聲道了一句。
“見過宋總兵。”許元勝拱了拱手。
“你就不好奇,鄭九舜怎麼說的?”宋江河沒有托大,也拱了拱手。
“想來肯定是好話。”
“不過我沿著心中所想行事,他人的評價於我沒有任何影響,聽或不聽,倒也無妨。”
許元勝直言道。
“你是一個堅定己見的人。”
“在這個亂世,不被他人影響,或許會被認為獨斷專行,但無疑成大事者,必須要具備這個品質。”
“若是我當初早日打入西川行省,貫通滄江南北,也就不會有往後的事了。”
……
“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這個機會?”
宋江河末了最後一句話後,直直的看向許元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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