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正點頭:“你不想重溫苦難的近代史,你想跳過去,另外找個好日子。這我懂,也能理解。但,真能跳過去嗎?我們的哪一次勝利,不是經曆了無比的艱難才獲得的?那些遇到難關就閉著眼睛跳過去,甚或乾脆躺平的國家,有哪一個,屁股後頭不是沾著無窮的屎窟窿?是,大家都不想聽見打仗二字,大家在安全的環境裡呆習慣了,隻想快快樂樂繼續21世紀的現代生活,可是隕石會放過我們嗎?”
小杜目瞪口呆:“大校,你還真聽了我董哥的話?真要把同治小孩兒帶走?你這不是篡改他的人生嗎?”
“他原先的人生就很美好嗎?”魏正平靜地望著小杜,“誰會喜歡荒腔走板毫無建樹,連找老婆都做不了主,隻好天天和野妓鬼混,最後死於天花甚或梅毒的人生?”
小杜想了想,也沒詞了。
就在大家都啞口無言的時候,傅輕舟不緊不慢開了口:“沒興趣聽你上課。我要方案。”
魏正也沒著急,他淡淡地說:“目前給不出長遠計劃,畢竟我不是拍板的人。”
傅輕舟打斷他:“方案。别的免談。”
魏正仔細想了想:“方案倒是有一個,但是細節方面,我需要諸位和我一同籌備。”
大家一聽,都來了興趣:“大校,是什麼樣的方案?”
魏正微微一笑:“一鍋端。”
那天晚上,魏正又獨自去見了懿貴妃。
誰也不知道他和未來的西太後究竟談了些什麼,大家隻知道,魏正是被安德海恭恭敬敬送回來的,安德海笑容可掬,脊梁骨像根靈活的彈簧,一口一個“魏先生”叫得比蜜還甜。
小杜他們佩服不已,都說魏正就連後宮這種拜高踩低的地方都能混得如魚得水,真是不折不扣的高級人才。
蕭堯得意地說:“我們大校能文能武!開得了坦克,進得了朝堂!”
隻有傅輕舟幽幽道:“你們大校若生在晚清,也就沒安德海、李蓮英什麼事了。”
他這句話正好被推門進來的魏正聽見了。
魏正也沒發火,他淡然一笑:“輕舟,我發覺你總是不能公正地對待他人。難道你對生理上的缺憾如此在意嗎?那明天你還怎麼和梁總管同路而行?”
傅輕舟靠在窗邊,臉衝著牆,懨懨地說:“你弄錯了,我隻是不能公正地對待你而已。”
魏正卻像聽見了令人愉快的調情,眼睛不由發亮。他抿著薄唇微笑著,目光炯炯地看著傅輕舟,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很快就意識到周遭環境的不合適。
“先去休息吧。”他終於對大夥說,“明天我們要很早啟程。”
第二天,太陽還沒升起,他們就藉著晨曦的微光上路了。
這一趟梁總管依然跟隨,因為需要他去和恭親王方面接洽。
打頭的仍舊是陳渭那輛警車,但這次開車的是魏正。
副駕駛座是梁國威的專座,陳渭被魏正勒令休息,和謝枕山,小杜三個人去了後座。
陳渭看看前座的兩個,魏正意氣風發,滿臉放光,正打算大乾一場。
梁國威呢,眼圈烏黑,精神萎靡,一臉恍恍惚惚的……一看就知道,又通宵刷視頻了。
這兩個並肩而坐,軍服和長袍相映成趣,倒像是某種曆史的隱喻。
陳渭打趣道:“梁總管,昨天看了哪些節目啊?”
“看了一堆。”他歪在座椅裡,神色很是沮喪,“好些都沒看懂……隻能囫圇記下來。”
陳渭樂了:“你記下來乾嘛?”
“也許往後有機會能弄懂呢?”梁國威說完也苦笑,“我真想去你們那邊,進學堂裡好好念幾年書,免得像個傻子,除了幾本子曰詩雲的舊簿子,别的什麼都不懂。”
他說完,沒聽見魏正等人的回答,不由苦笑:“我這樣的……你們那邊的學堂都不要吧?”
“子曰有教無類。”魏正笑了笑,“現代科技真正實現了夫子的這句話。網上什麼課程都有,哪怕是海外名校。如果隻是想獲取知識,你用不著進學堂。”
小杜昨晚幫傅輕舟整理儀器,記錄數據,這會兒正犯困,他打了個哈欠,開玩笑道:“話說回來,人家要麼考公,要麼考級,都得圖個什麼,梁總管你圖什麼呢?”
梁國威呆呆望著車前方,他也答不上來。
良久,他才低聲道:“我說出來,你們未免要笑話我了……我想救國。”
車裡十分寂靜。
梁國威又緩緩地說:“我昨晚看了很多紀錄片,太深的我弄不懂,可是那些我能夠弄懂的,其實都在說一件事:救國,必須工業化。”
陳渭有點驚訝,一個毫無現代知識基礎的清朝太監,在看了一堆五花八門、風馬牛不相及的記錄片之後,竟能自行得出如此正確深刻的見解,太了不起了!
“你們已經完成了工業化,並且是全球首屈一指的……對了,那個詞怎麼說來著?哦,具備全產業鏈的工業化國家。”梁國威苦笑道,“我沒背錯吧?可是大清到現在,才剛開始想到購買‘製器之器’。真的太遲了!”
“你們甚至沒錢買機器。”魏正淡淡瞥了他一眼,“大清就連關稅都掌握在一個英國人的手裡,更别提工業化需要財政、貨幣、政治的自主,還要有高強度的國家動員能力,長期的政體穩定能力,以及海量投資和海量市場——恕我直言,上述種種别說大清,就算放眼全球,也沒幾個國家能做到。”
“可你們做到了。”梁國威無比哀怨地望了他一眼,“在大清死後的一百年裡,你們做到了。”
魏正朗聲笑起來:“大清不死,舊中國不死,焉有我新生的人民共和國?”
梁總管原本滿心的蕭索,竟被魏正這笑聲給生生削去了七八分。
老天爺終於給了一點面子,回去的路異常順利,車隊抵達江北分局時還不到中午。
門房老王在看見那輛suv時,心頭湧上的第一反應竟是:大清也能造suv了嗎!
等再看見陳渭從車窗探出頭來,他才猛然清醒,大叫著向警車跑過來。
“陳隊你們回來了?!那……那個suv是怎麼回事!”
“找鹹豐借的。”陳渭故意開玩笑,他見老王大腦當機的樣子,不禁大笑,“是從天機所開過來的,老王,把柵欄打開,讓車進去。”
老王這才如大夢初醒,連跑帶跌地衝進門房。
梁國威坐在警車裡,他有些不安:“我還是進不去吧?哎?為什麼我能進來?”
魏正一愣:“你看不見前方的辦公樓?”
梁國威搖搖頭:“哪有樓?就是一片野地呀!”
陳渭想了想:“他能進柵欄,這就已經很奇怪了。”
按理說,梁國威應該像王堅那樣,即便坐在救護車上,一旦進入陷落範圍,他也應該被無情地扔出去才對——但梁國威居然跟著車一起進來了分局。
大家都下了車,梁國威跟著下來,他茫然望著周圍:“我什麼都看不到,隻有野林子——”
他的話沒說完,手指無意識捱到了陳渭的胳膊,不由驚聲大叫起來!
“我的佛爺!竟真有這麼高的樓!”
但他一鬆手,眼前的辦公樓又不見了。
陳渭這下發現了關鍵:隻要碰到他,梁國威就能看見陷落的分局和小學,但隻要鬆開手,分局和小學就又變回了荒地裡的野林子。
留守人員得到通知,全都從樓裡跑了出來,聽說拿到了一半隕石,還開回來一輛suv,大家頓時欣喜若狂。
陳渭四下張望:“趙局呢?”
一個警員一拍腦袋:“在紅星小學呢!隊長,今天國慶啊!小學那邊有升旗儀式,趙局剛才被請過去了。”
陳渭一聽,趕緊道:“走!咱們也過去!”
於是大家順著圍牆中間的防盜門去了紅星小學。
果不其然,留守的三個年級學生都在操場上列著方陣,主席台上是喻校長和趙局。
他們一群人抵達時,剛好開始唱國歌。
除了被梁國威拽住胳膊的陳渭,軍人和警察們各自列隊,向國旗敬禮。
這是梁國威第一次親眼看見升國旗,之前他隻是在科教片裡偶然看過幾次,大致知道這個國家的國旗是什麼樣,有什麼涵義。
但是此刻,當他親耳聽見身邊這群人唱起國歌,梁國威忽然覺得,這歌其實是寫給他這樣的清朝人的。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此刻,大清,不就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了嗎?整個國家瓜分豆剖,被列強環飼。
可是他的皇上,還有皇上信任的那些國之棟梁們,要是聽見誰說一句“大清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怕是會當庭龍顏大怒,還要殺人呢!
歌聲中,梁國威順著陳渭的臉,一個個望過去,他看得出來,上到軍銜最高的魏正,下到那些站都站不穩的小小孩,他們全都是真心熱愛這個國家。
這讓梁國威的內心,像遭了大地震一樣,同時也升起了一個從未想過的疑問——
有誰真心熱愛大清嗎?
按道理來說,最愛大清的應該是皇上。
皇上愛大清嗎?
皇上每天都要别人忠君報國,可是他自己,真的愛這個國家嗎?
如果哪天失去這皇位,比如說,六爺當了皇上。
那如今這個皇上,一定不會再愛大清。
他甚至會痛恨大清。
如果連皇上自己都不愛這個國家,那這個國家,還有得救嗎?
梁國威不由恍惚,他無知無覺地鬆開了手。
人群,國旗,歌聲和廣場,倏地消失無蹤。
他的面前,隻有被戰火掠過、淩亂倒伏的野林,放眼望去滿目淒愴,殘破不堪。
梁國威忽然慌張起來:這一切,莫不是他做的一個夢?
“梁總管?”是陳渭的聲音,他再度抓住梁國威的胳膊。
梁國威如夢初醒,他神色倉惶地望著陳渭,忽然覺得心中之難過難忍,幾欲落下淚來。
“你還好吧?”陳渭關切地望著他。
梁國威擦了擦眼睛,又笑了笑:“不太好。但是看見你們,我又覺得有盼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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