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走它。”王堅輕聲說。
陳渭一愣:“你沒看見這些紅絲線嗎?它們和你的身體是緊密相連的……”
“我不想讓隕石再回到我的身體裡了。”
陳渭很為難,他做不了這樣的決定。
“你不打算回去嗎?”王堅盯著他的眼睛,“真想在這兒浪費五年的時間?”
陳渭很是猶豫:“知州大人,如果是以對你造成巨大傷害為代價,那我寧可……”
“别磨磨唧唧的!”王堅忽然毫無預兆地咆哮,“把它拿走!我不想再忍受這一切了!”
陳渭震驚地望著他:“你認為取走隕石,就能恢複到完全的未知嗎?可已經知道的事,怎麼會忘記?”
“那不是我的能力,那是隕石強加給我的。”王堅的牙齒咬得那麼緊,下頜骨都突出來了,“它現在還沒完全離開我的身體,但我已經想不起你那些同伴的名字了。”
陳渭太吃驚了,原來通過隕石獲得的知識和資訊,還能再度消失!
“我不能……再忍受這些了。”王堅抬起臉,他的嘴唇竟然在哆嗦,“拿走它,我就不再知道未來,不用被迫看著這些……請你拿走它!”
王堅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陳渭也明白,今天他不把隕石取出來,王堅是不會讓他出這個門的。
他不再勸阻,拿起夾子,固定住那塊隕石,將它緩慢往玉匣裡放。
那些紅色的細絲,猶如黏稠的蜜糖,它們被越拉越長!
陳渭將王堅的這塊隕石放進第二個玉匣中。
他回頭又望瞭望王堅,無數鮮紅的細絲在玉匣和王堅的胸口之間緩緩飄動。
“大人……”
王堅深深吸了口氣:“蓋上吧。”
陳渭狠了狠心,拿起白玉的盒蓋。
“陳渭。”王堅忽然看著他,輕聲道,“很高興能認識你們。”
盒蓋被蓋上的那一瞬,紅絲忽地斷開!它們漫天飛舞了一陣,這才緩緩落回到王堅的胸口,消失於他的衣襟裡。
油燈之下,王堅的臉頰激烈抽搐,青黃得可怕,他胸口那一塊地方,深深塌陷了下去,就像有一大團生命力,活活從他的身體裡被挖走!
王堅緊緊抓住了陳渭的手,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用力一推:“走吧!快走!趁我還沒完全忘記……”
他的口音不再是普通話,而轉回了南宋的官話!
陳渭的眼眶酸得要流出淚來!
他飛快收拾好兩個玉匣,又換上了盤古服。
走到門口的時候,陳渭停住,他再度轉回頭。
這位南宋的知州,正靜靜躺在一汪慘淡的油燈之下。
陳渭看見,他握起拳頭,衝著自己緩緩豎起大拇指。
趁著夜色,陳渭悄無聲息離開了釣魚城。
他一路回到車庫,沒有去樓上的辦公室,卻打開了救護車的車門,坐了進去,一動不動。
陳渭花了很長時間來平複翻滾的情緒。
這種感受已經是他的老朋友了。從警這麼多年,每當他向一位同事做永久的告别,就得被這刀一樣的痛楚給襲擊一次,起初他總是狼狽不堪,在憤怒和悲痛之中一遍遍坐著過山車。然而如今,他已經學會不動聲色,靜靜等它自己過去。
隻是,與他那些犧牲了的同事不同,王堅並沒有死。
陳渭明白,這個人,依然活在公元1259年的七月。
偉大的釣魚城守將王堅,將永遠活在人類對曆史的記憶中。
前方的竹林出現了淡淡的青色霧靄,這預示著太陽即將升起。
陳渭彷彿從漫長的夢境中醒來,他直起身,將玉匣從袋子裡取出來。
輕手輕腳拿出第二個玉匣,陳渭萬分小心地打開玉匣,將它放在駕駛台上。
七月底,重慶合州知州王堅大病了一場。
他的病很凶險,幸虧軍醫和部下的精心照料,一直到八月初才有所好轉。
大家都說知州大人是累著了,和韃子打的這場防城戰實在太凶險,再加上知州大人殫精竭慮,四處尋找糧食補給,生生給累病了。
不過令人欣慰的是,他們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勝利,因為韃子汗蒙哥死了。
那個秋天,全釣魚城的人們都沉浸在歡樂之中,尤其再加上,知州大人不知在哪個神仙洞裡找到了從來沒見過的大米白麪……大家愈發篤信,神明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那天,王堅的身體稍微恢複了一些,正好天氣涼爽,他從書房出來,就看見幾名屬下,還有自己的養子,正在院子裡圍著一個東西竊竊私語。
王堅走過去一看,院子地上,放著一個非常奇怪的東西,那玩意有冬瓜那麼大,但是表皮堅硬,而且坑窪不平。
“這是哪裡來的?”王堅詫異地問。
“是三郎在床底找到的。”張玨趕緊說,“誰也不認識這是什麼。大人您見過嗎?”
王堅皺眉,端詳著這個怪東西,他慢慢道:“看起來,像某種果實。”
“我們也都這麼猜。”張玨道,“可是,什麼樣的樹才會結這麼大、這麼堅固的果實呢?”
王堅想了想:“不如切開看看?”
主帥發話,大家來了勁,有人拿來一把鋒利的刀。
張玨比了比,就照著那東西的正中間,用力切了下去。
哢嚓一聲,古怪的果實分成了兩半,原來裡面是黃色的。
“我的天,這什麼味兒!”張玨一捂鼻子。
本來歡天喜地躍躍欲試,想看看究竟的王立,因為湊得太近,也被那股刺鼻的臭味給熏到了。
“好臭!噁心死了!”
“肯定壞了!是個爛果子!”
部下們紛紛捂著鼻子,他們都被那怪味熏得想吐。
有人說:“一定有毒!是奸細擺在這兒害咱們知州大人的!”
“對對!肯定是上次韃子派進來的奸細,故意放在小公子的床底下,就想趁著小公子嘴饞,偷偷打開吃掉它!”
王立被熏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還不忘給自己正名:“胡說!我才不會偷吃這麼臭的東西!嘔……臭死了!這是狗屎吧!”
一群人裡,唯一沒有捂鼻子的隻有王堅,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覺得那臭乎乎的味道裡面,有一□□人的香甜。
就好像他曾經吃過一樣。
張玨擦了擦鼻子:“大人,把它扔掉吧!不管有毒沒毒,這東西肯定是不能吃的!”
王堅的腦子裡,忽然竄出一個念頭:或許這東西……吃起來會很甜?
然而轉瞬,他就對這個念頭嗤之以鼻起來:這麼臭,怎麼下得了嘴!
簡直荒唐!
想到這兒,王堅點了點頭:“扔掉吧。”
釣魚城大捷,王堅得到了朝廷的嘉獎,被封為寧遠軍節度使,後來又調任了湖北安撫使。
他帶著年幼的養子離開了釣魚城,卻把部將張玨等人留在城內,王堅對釣魚城始終不能完全放下心來。
雖然升了官,但王堅的仕途依然談不上順利,不知什麼緣故,賈似道那夥人對他始終抱有敵意,屢屢在天子跟前進讒言,詆譭王堅。
更糟糕的是,釣魚城一役之後,王堅的健康每況愈下,到了景定五年的春天,已然臥床不起了。
唯一令他感到安慰的是,收養的孩子王立一直陪在他身邊,衣不解帶,侍奉湯藥。
三月底,一個風雨如晦的黃昏,王堅的生命即將走向終點。
大夫悄悄和王立他們說,大人這樣子,恐怕熬不到天明瞭。
十三歲的少年王立,躲起來偷偷哭了一場,然後他擦乾淨臉,回到了養父的病榻跟前。
王堅的神智已經模糊了好幾天,有時候他認得齣兒子,有時候,他又把他當成别人,嘴裡胡亂喊著什麼“軟骨頭”“降賊的逆子”之類,那種憤怒的表情,像是要生生把王立給掐死。但王立從來沒有畏懼,不管養父的神智有多淩亂,他始終都溫順地守在一邊。
然而到了這天的黃昏,王堅的精神竟又無端好了起來,甚至還喝了兩口粥。
仆從們愁容不展。
誰都明白,這是迴光返照了。
然後,王堅衝著身邊的少年招了招手。
王立附身湊到父親身邊:“義父,您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三郎,我死了以後,你不要留在這兒。”王堅的聲音低沉,有點含糊,“回……回釣魚城去。知道嗎?你收拾了這一切,就回釣魚城。”
王立忍住眼淚,用力點點頭。
“還有,往後義父不在了,你一個人,未免會遇到……遇到特别為難的時候。”王堅望著少年那清澈如煙水晶的大眼睛,連日來的昏聵不翼而飛,這病入膏肓的老者,似乎瞬間恢複了極度的清醒,“你會覺得,祖宗不能容你,天下也不能容你,恐怕連你的親生父母……”
王立呆住了,他喃喃道:“義父,你在說什麼?”
王堅卻兀自說下去:“但是沒關係,就算他們都不能容你,義父能容你,義父這兒,永遠都是你的家。”
王立一下子沒忍住,撲在他身上哭起來。
“三郎,不管你做了什麼,義父都會站在你這邊,”王堅彷彿積蓄了全身的力氣,他緊緊抓著少年的胳膊,“不管義父是活著還是死了,你都是義父的好孩子。三郎,記住了嗎?”
王立哽嚥著,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孩兒記住了。”
那晚,王堅不治身亡。
國家有難,雖然是朝廷重臣的葬禮,也辦得不算很隆重。
塵埃落定,王堅身邊的部將相攜來找王立。
“小公子,我們幾個都想聽聽你的打算。”一個部將抹了抹通紅的眼角,“大人不在了,往後,我們就想跟著你。”
王立低頭想了想,忽然道:“張玨還在釣魚城,對不對?”
部將們互相看看:“您是說……”
一夜之間,少年彷彿長大了許多,就連他的眼神都變得堅定無比:“回合川!諸君,我們就回釣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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