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渭的嗓音猶如催眠,漸漸把謝枕山拉回到十多年前,他剛進部隊的那段日子。
舊有的溫暖回憶再度鮮明,它們像和緩而堅定的溪流,不斷沖刷著謝枕山的認知。
貼得這麼近,謝枕山聞得到陳渭身上清爽的鬚後水味道,那是陳渭很喜歡的一個意大利的牌子,這款香型叫coted\''azur,即蔚藍海岸,所以充滿了海浪的氣息。天機所竭儘所能地滿足著陳渭的日常要求,他想要的洗漱用品,魏正都給他弄來了。
謝枕山忽然就安定下來了。
這是渭哥,他突然想,不是那個人。
那個人身上沒有這種香味,那個人不可能用意大利的鬚後水,更不懂什麼coted\''azur。
他沒有在那個人身邊了。
他在渭哥身邊,渭哥是真心愛護他的兄長。
渭哥不會傷害他的。
謝枕山想到這兒,定了定神,他慢慢放下胳膊,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牆紙。
陳渭也看了看牆紙,他笑道:“你不喜歡這裡?那下次我們不來這兒了。”
謝枕山搖搖頭,臉色仍舊有點蒼白:“是我的問題……”
“不用怕,”陳渭拉著他的胳膊,“除了他們,你還有我……”
包房門打開的那一瞬,屋裡的說笑聲頓時止住,所有的人都站起身來!
每個人的臉孔都是一模一樣的震驚,老董更是震驚得撲簌簌落淚!
“是枕山!是他!”老白叫起來,“班長!枕山和陳渭來了!他們都好好的!”
謝枕山跌跌撞撞走過去,他就像個孩子一樣,滿臉笨拙的,一個個擁抱著在場的戰友。
陳渭無比滿意地靠在門邊上,他望著面前這一幕,有一瞬覺得時光在倒流。
大家又哭又笑,高聲嚷嚷著,有人鼓掌,還有人拿出手機,把現場拍下來給今天來不了的戰友看。
謝枕山被他們圍在中間,被大家七手八腳、或輕或重地摸著後腦勺,就像從前那樣,他依然是班裡最可愛的寵兒,也依然像個反應遲鈍的古董問答機,笨嘴拙舌地回答著大家五花八門的提問。
陳渭沒有告訴他們實情。
來的前一晚,他和老董他們說,枕山沒有死,隻是當初被山洪給捲走,又受了傷,所以很長時間沒能和部隊聯絡上。
而他則是因為一樁錯綜複雜、無法公開的案子,才再度和枕山碰頭。包括肩膀也是在追捕中負傷的。
老白關心地問:“這麼說,枕山你要留在咱們市局裡?”
謝枕山有點慌,他支吾著望向陳渭,陳渭趕緊說:“他眼下是借調,落腳地也還沒定。”
老白還想問點什麼,旁邊老董卻扯著嗓門打斷他:“老白你查戶口呢!今天咱們先喝酒!往後聚會的日子多著呢!有你問的!”
那天的聚會,很多人都喝醉了,陳渭也被灌得不輕。
但無論喝進去多少,陳渭的大腦裡始終有一個聲音,如鷹眼裁判一樣銳利地盯著他的杯子,在酒精即將淹沒理智的那一刻,逼迫他放下手來。
“抱歉,我真的不能喝了。”陳渭苦笑道,“再喝一口,我就會把犯人穿多大碼的鞋告訴你們了。”
眾人大笑,班長也說:“饒了陳渭吧,他和枕山坐了一天的車,已經很累了。”
老董從旁拉過陳渭,又給了他一張房卡。
“就是樓上的酒店,房間都定好了。”他拍了拍陳渭,“你這樣也沒法開車回家,先去睡一覺。”
倆人告罪離場,從包廂出來,陳渭這才鬆了口氣。
他喝得確實有點多,走路都是搖搖晃晃的,謝枕山半扛半扶的把他弄進電梯裡,又問他等會兒要不要叫個送餐服務。
“渭哥你光喝酒,都沒怎麼吃東西。”謝枕山板著臉,像是不太高興,“你以前說過的,人要剋製住自己,喝大酒不是什麼好習慣。”
陳渭苦笑了一下:“當我樂意啊?多少年沒見面了,你本來就不喝,我再跟著滴酒不沾,大家坐一塊嗑瓜子嗎?哪那麼矯情。”
他話剛一出口就後悔了,因為陳渭一眼看出,謝枕山的情緒瞬間低落了。
陳渭也有些尷尬。
電梯不斷向著高層飛馳,狹小的空間內,偶爾能聽見外面傳來的說話聲和走動聲,這些細碎的響動順著電梯的縫隙漏進來,轉瞬又被沉默吞噬。
陳渭隻得硬著頭皮道:“枕山,我並不是在說你……”
謝枕山輕聲打斷他:“我知道。是我自己心裡有坎。一般人覺得毫無節製地喝大酒,是男子漢氣概的表現,但我很討厭這種所謂的男人氣概,哪怕我被嘲笑不夠男人。在我看來,人性是混沌的,豪爽和野蠻之間隻有一條很細的線。”
陳渭被震驚釘在了原地。
他記得以前在連隊裡,謝枕山還沒有這麼厭惡飲酒。
所以他這變化是這幾年才出現的!
是顧貞理說的那個給枕山造成壞影響的古人?
一定是他害的!
謝枕山又抬起頭來,他無比懇切地望著陳渭:“渭哥,這麼多年你最讓我佩服的就是有節製,我剛進連隊每天哭,是你告訴我,哭可以但是要有節製,放任情緒不管不顧,隻會讓我的處境更艱難,大家更不願意幫我。”
陳渭努力扯了扯嘴角:“是我說的?我都忘了。”
“我沒有忘。”謝枕山認真地望著他,“我時時刻刻記著呢。我那時候就像一灘爛泥,做什麼都不行,事事拖大家的後腿。是你讓我站起來的。”
他說到這兒,木訥的表情幾乎帶上了飛揚的神采:“渭哥,你比我強大,比我冷靜,而且你懂剋製,你是我真正的榜樣。”
進來屋裡,兩個人身上都是汗味和酒味,謝枕山說:“我扶你去浴室洗洗吧。”
陳渭搖搖頭:“我自己來。”
陳渭抓著他不鬆手:“不行,你胳膊使不上勁,傷處也不能沾水……”
“我可以的。”陳渭不著痕跡地推開他,又勉強一笑,“我習慣一個人去浴室。”
謝枕山不由後退了一步,他有點尷尬:“那……好吧。”
陳渭進來衛生間,他鎖上門,脫下襯衣。貼身的防護服依然不能脫,魏正叮囑過他,就算是洗澡也不能拿下來。
陳渭走到噴頭下方,也不去管胳膊上的紗布,一口氣將水量開到最大。
傷口又開始疼,就像幼年被抱去打青黴素皮試,細細的針尖猶如毒蛇的信子,一下一下挑在皮膚上,疼得陳渭整個人都失去了知覺。
他想起了顧貞理的話:你這份特殊的感情,對如今的枕山是個負擔。
陳渭原本一直想不通,顧貞理為什麼這麼討厭他,但是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因為曾經有人藉著“能睡一張床”的親近關係,嚴重傷害過他。
那個人,有錢有勢,恐怕在那個時期還相當有地位,而且好酒,愛殺戮,野蠻,“很男人”……這種種特征,給謝枕山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陳渭想到這兒,慢慢蹲下身來,把臉埋在手裡,胸中痛楚得就像流血的傷口被猛浸在鹽水裡。
因此,如果還想在枕山心中保有一席之地,那麼他就不能好酒,不能熱愛殺戮,不能太豪爽,不能太強硬也不能太有“男人氣”。
他甚至,不能向枕山告白。
他必須始終保持冷靜溫和,有節製,有分寸感……像一個具備高度修養,冷冷淡淡,典典範範的都市現代人,理性得就像自己乾淨而且角度分明的襯衣領子。
他必須把自己的心像防盜門一樣緊緊關閉,連鄰居都沒興趣打聽。
他必須在枕山面前剋製住他全部的感情,隻做一個給予適度關懷的哥哥。
唯有如此,才不會讓枕山聯想到那個人。
這麼多年,他一直裝得人模狗樣,如今看來,敢情是給自己挖了個坑啊……
正心中翻滾如熬江煮海,忽然陳渭從嘩嘩的水聲裡聽見了敲門聲,以及謝枕山的喊聲:“渭哥!渭哥!”
陳渭慌忙關了水閘,打開浴室的門:“怎麼了?”
“魏大校剛才打來電話。”謝枕山飛快地說,“王堅醒了。”
陳渭被洗澡水澆得暈頭轉向,他抹了把臉:“然後呢?”
“說是出事了。王堅的情況很不妙,魏大校沒詳細說,隻讓我們趕緊回去,樓下已經有車在等了。”
謝枕山和陳渭以最快速度收拾好,倆人衝出了酒店的房間。
電梯剛剛抵達一樓大廳,陳渭就看見酒店外頭停了一輛黑色的suv,車旁站著的正是中尉蕭堯。
陳渭太吃驚了:“怎麼追到這兒來了?何至於!”
謝枕山說:“恐怕真出事了。”
“就算出事,一個電話把咱們叫回去不就得了?”陳渭還是不解,“用得著千裡迢迢追過來?”
倆人快步從酒店出來,蕭堯本來緊鎖眉頭,一臉“地球要炸”的緊張凝重,等抬頭看見他倆,卻長出了一口氣。
“沒事吧?!”這是他見面第一句話。
陳渭一頭霧水:“能有什麼事?”
“我是說,有沒有感到劇烈的頭痛,身體四肢有撕裂感?”
蕭堯這一連串,把陳渭和謝枕山都問懵了。
“為什麼要出現這些病症?”陳渭笑道,他又看看謝枕山,“我們都好好的。”
謝枕山卻問:“是誰出現了這樣的症狀?王堅嗎?”
蕭堯卻搖了搖頭:“是所長。當然了,王堅更糟糕呀!嘖嘖,真是糟透了!”
陳渭和謝枕山都嚇了一跳!
陳渭忙問:“等等,你說王堅更糟糕是什麼意思?”
蕭堯歎了口氣:“陳隊,王堅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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