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剛要離開的時候,商如意又開口叫住了他,隻是這一次,她的聲音有了幾分遲疑:“……鳳臣。”
宇文曄的腳步聲又是一滯。
但這一次,他沒有停留太久,平靜的回過頭來,臉上已經不帶任何喜怒的情緒,恍惚間,商如意好像看到了那個初次和自己見面,不受任何外界的侵擾,冷峻理智得好像一把完全出鞘的陌刀的鋒利青年。
連他開口說話,聲音也帶著兵器的冷意:“不用勉強自己。”
“……”
“不過,我們之間,也不必因為父親大業已成,就一定要生分成這個樣子。”
“……”
“你還是,叫我‘二哥’吧。”
他慢慢的轉過頭去,似笑非笑的道:“我,應該還有些價值才是……”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商如意一時怔忪,看著他的背影,半晌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價值……?
他說的價值,是什麼意思?
這個時候,商如意不僅心思混亂,連剛剛因為過分震驚而有些麻木的記憶,也在此刻變得蠢蠢欲動起來,她隱隱回憶起,剛才宇文曄和江太後在這偏殿的門口說話,江太後將楚若胭托付給宇文曄的時候,他好像說了什麼——
她對我,一直是真心的。
也全無利用。
剛剛,商如意一直靜靜的等在裡面,是刻意給他們提供一個可以單獨相處,也可以好好告别的時刻,而直到此刻,她才有些回過神來。
宇文曄的話,不僅透著一股心灰意冷,還有些,刺耳。
再將這前後兩段話聯絡在一起,商如意更感到一點說不出的難受,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緊緊的捏住了她的心,不僅令她心跳滯緩,呼吸不暢,甚至有一種,連前路都被這隻黑手遮擋了的感覺。
為什麼,會這樣?
宇文曄無緣無故,為什麼會對江皇後說出“利用”二字,又對自己說出“價值”二字?
他,在想什麼?
心裡的煩緒百轉千折,但這個時候,也已經不是她能靜靜思考的時候,眼看著宇文曄已經快要走下大殿,商如意也隻能儘快跟上去,不一會兒,通過了那熟悉的,今後隻會更熟悉的寂靜甬道,他們出了含光門,上了一直候在宮門口的馬車。
一路上搖搖晃晃,可宇文曄始終閉目闔唇,沒有說一句話,直到馬車在國公府門口停下。
宇文曄睜開雙眼,立刻下了馬車。
一站定,就感覺周圍一片寂靜——前些日子,因為大事將至,所以往來國公府的人幾乎是川流不息,甚至半夜都會有人上門,到了今天,反倒門可羅雀,倒不是這些人不願上門,而是因為大事已成,格局已定,再上門,反倒成了巴結。
況且,盛國公尚可巴結,誰又聽說過巴結皇帝的?
所以到了這個時候,國公府門口空無一人,連大門都緊閉起來。
卻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長身玉立的站在大門外巨大的石獅前,一身青灰色的長衫透著幾分肅然之氣,連那雙慢慢抬起,冷冷注視著宇文曄的雙眼,也更添冷意。
是沈無崢!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而且是一個人站在國公府的門口,但對上那雙沉澱著內斂的智慧的雙眼,宇文曄的氣息不由得一沉,兩個人目光交彙中,甚至彷彿擊出了一縷無形的火花。
直到兩個驚喜的聲音從兩人的身後響起——
“哥?你怎麼來了?!”
“鳳臣,你總算回來啦!”
兩個人的目光立刻朝對方的身後看去,一邊是商如意從馬車上跳下來,雖然臉上還有些殘留的惘然神情,但一看到沈無崢,立刻喜上眉梢,滿臉都堆起了笑意;另一邊,則是裴行遠從石獅後面冒出一個腦袋,看到他們兩,歡歡喜喜的跳了出來,熱情的招呼:“秦王殿下,秦王妃殿下!”
這個稱呼,令沈無崢的眉心又微微一蹙。
宇文曄的呼吸,似也一沉。
但他還是立刻帶著商如意走了上去,先鄭重的看了沈無崢一眼,又看向裴行遠:“你們,來了……”
“當然要來!”
裴行遠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呐,别的人為了標榜清高,不來慶賀,但我是什麼人——是真名士自風流,我是不會管那些閒話的。再說了,兄弟伱一人得道,我們這些人怎麼能夠不跟著昇天,不然對得起我身上這些傷嗎?”
“……”
“你看看,看看我這手上,前兩天才結痂,痛得呀!”
宇文曄的臉色一直陰沉著,彷彿戴上了——不,更像是化成了一張堅硬冰冷的面具,直到這個時候,聽著裴行遠的抱怨,看著他故作姿態的親近,彷彿才沾染上了幾分人間煙火。
連冷厲的眼神,都緩和了不少。
看了裴行遠許久,他低聲的,彷彿自語似得道:“你……沒變,就好。”
“你看看,還有我這手腕上——”
裴行遠還在儘情的抱怨著,聽到這話,有些茫然的眨眨眼睛抬頭看向他:“你說什麼?”
宇文曄搖了搖頭:“沒什麼。”
說完,又看向沈無崢。
跟之前幾次見面不同,雖然沈無崢從王崗寨相遇開始,就一直輔佐著他——或者說,為他出謀劃策,而他也完全的信任他,將自己面臨的困境一一告知,對沈無崢的話幾乎是言聽計從,可即便是這樣,兩個人卻都明白一點,他們對彼此,始終抱有一點暗暗的,難以言說的敵意。
此刻,這種敵意,已經從心裡,蔓延到了眼神中。
剛剛那一刻,宇文曄甚至從沈無崢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見的鋒芒,雖然商如意一出現,他的目光立刻又化作了熟悉的溫柔,但那一瞬間被刺中的感覺,絕對不是他的錯覺。
所以,這個時候再一對視,兩個人的眼中,也又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絲剛硬來。
直到商如意道:“哥,你怎麼也來了?”
沈無崢不是個故作清高的人,也同樣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之前為了宇文曄出謀劃策,是他為了沈世言和自己,也是為了他自己的誌向抱負,但這個時候,宇文淵大事已成,以沈無崢的個性,他不想是個會立刻來國公府的人。
而一聽到她的聲音,沈無崢的眼神又是一柔。
他道:“我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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