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官負傷了,自然就沒法上課了,其他學童也就沒法上學掙銀子了,因此群情激奮,自然就鬨到了海瑞處。
海瑞馬不停蹄地趕來後,熊孩子家長惡人先告狀,說自己孩子被老師毒打了,不但不能開除,還必須追究學官的責任!
海瑞大怒,他最重規矩,學堂裡的規矩就是先生可以打手板,學生就得挨手板!
老子當年也是挨手板捱過來的,憑什麼你孩子就不能挨?
“我不管你是土司的什麼親戚,膽敢擾鬨學堂,無故毆打同窗,這些已經足以開出學堂!
先生念你年幼無知,格外開恩,隻打手板小懲大誡。你不知感恩,反而倒反天罡,毆打先生!
我告訴你,你今後不許進學堂!不許參加科考!我不能帶兵進來保護學堂,你們土司可以!
你們土司若是不肯執行規矩,我就去找大土司!
在苗疆開學堂是大土司和朝廷商議好的,你們土司這是有意要破壞協議,所以派自己的親戚來鬨事的嗎?”
這時當地土司也趕來了,他一聽這個大帽子,頓時覺得頭也大了好幾圈。
“禦史大人息怒,大土司和朝廷商議的事兒,我怎敢存心破壞呢?實在是這孩子太野了些,我定讓他父母嚴加管束。
不過禦史大人,還請給他個機會,允許他繼續讀書吧。聽說朝廷要在苗疆建學宮,開科考,這孩子頗為聰慧,還是有前途的。
左右不過是打一架的小事兒,又是先生先動手的,我看似乎可以雙方互不追究吧。”
海瑞冷冷地看著他:“讀書是為了知禮,你們是願意讓孩子將來成忠孝之人,還是成為隻知道打架殺人的忤逆呢?
連尊師重道都做不到,上學還有什麼用?跪著的先生,能教出站著的弟子嗎?
若想繼續上學也可以,讓他父母帶著他,備四色禮品,在學堂裡公開給先生賠禮,請先生諒解再說!”
土司鬆了口氣,知道海瑞這是給自己個台階下,連連答應。回過頭去狠狠臭罵了親戚和熊孩子一頓,罵得那一家人不敢抬頭。
若是以前的海瑞,這個台階都不會給他,隻為蕭風費儘心血幫他在苗疆推開了建學堂之路,他也知道苗疆之地尚未開化,不能完全與內地等同。
當地百姓一向對土司極為敬畏,不敢反抗,此時見土司對海瑞如此敬畏,又見海瑞肯為普通百姓說話,頓時對海瑞親近許多。
何況海瑞是給他們發銀子的人啊!這一點相對更關鍵啊!土司又不給大家發銀子,肯定是老闆大過鄉長啊!
就在眾人歡呼之際,蕭芹終於帶人趕到了。饒是蕭芹功力極深,這東奔西跑好幾天,也累得夠嗆,喘了幾口氣才開口。
“海禦史,大土司找你,有要事商議。”
海瑞看了蕭芹一眼:“本官為苗疆巡按禦史,大土司若有公事找我,按理應該先到巡按禦史府遞官帖。
我會同總兵商議後,才可決定會晤之地。不知官帖可遞了嗎?”
蕭芹心說你要是回了牆那邊,總兵府重兵把守,你不回來了怎麼辦?還是先騙去再說吧。
“大土司找你不是公事,是私事。”
海瑞搖搖頭:“海瑞公事繁忙,私事恕難奉陪。等這段公事忙完後,海瑞再下帖子拜訪大土司吧。”
蕭芹一愣,他這幾天東奔西跑,像遛狗一樣累得直吐舌頭。大祭司那邊巴巴地等了好幾天了,他的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
當下斷喝一聲:“海禦史,大明朝廷下旨要剿滅我苗疆之眾,大土司要你去解釋!”
一片安靜,然後忽然像開了鍋一樣,群眾嘩然,紛紛大聲喧嚷,也聽不清嚷嚷些什麼。
海瑞猛地一驚,但隨即冷靜下來,他回想了一下最近的事兒,知道蕭芹一定是在說謊!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要說謊,但這樣的慌是絕不能不反駁的,否則要自己這個巡按禦史何用?
“胡說!朝廷為何要剿滅苗疆?這樣的鬼話誰會相信?”
蕭芹來的路上做了多手準備,如果要來硬的肯定要有個說辭,至少讓苗疆群眾心裡先埋下懷疑的種子。
“因為朝廷懷疑苗疆有不臣之心,所以要發兵剿滅苗疆!”
“朝廷為何懷疑苗疆有不臣之心?”
“……因為錦衣衛查到苗疆、藏區和蒙古舉行了三方會盟。”
“苗疆、藏區和蒙古為何要舉行三方會盟?”
媽的,想不到這乾巴瘦的傢夥看著像木頭,其實是石頭,還挺不好對付的!
“大明對這三地皆有不良之心,三地會盟,為圖自保!”
“大明對這三地若有不良之心,早就該動手攻打了。無緣無故的,為何忽然要攻打苗疆呢?”
“這是朝廷大事,你身為巡按禦史,遠離朝廷,自然不知詳細內情,但你應該接到過旨意!”
“這是朝廷大事,我身為巡按禦史,奏摺直達天聽,我都不知內情,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絲……媽的,怎麼現在大明的官員一個個都這麼牙尖嘴利了?之前好像不這樣啊!
“我有細作在朝廷,所以得知!你分明拿到了聖旨,卻在這裡裝糊塗!”
“哦?既然如此,你說說,聖旨何時發出,何時到的苗疆,我何時何地接到的聖旨,聖旨上究竟是什麼文字,蓋的隻是玉璽還是也有內閣大印?”
這一連串連珠炮把蕭芹給打蒙了。須知文字和大印蕭芹還可以信口胡說一下,反正自己不懂,苗疆群眾更不懂。
但何時接到的聖旨這事兒,卻太難編了。海瑞這廝行蹤不定,誰他媽的知道他啥時候在哪裡啊?
而撒謊最怕的就是對細節,一旦這一個關鍵細節沒對上,苗疆群眾立刻就會知道這事兒是假的!
蕭芹咬咬牙,決定快刀斬亂麻:“你自然不肯承認的,來人,把他帶走,讓大土司親自問他!”
負責保護海瑞的十個士兵立刻將海瑞圍在中間,幾個學官也湊過來,以示支援之意。
讓蕭芹意外的是,學生家長們也都圍了上來,雖然不說話,但看眼神也絕不是要幫著自己抓海瑞的。
本地土司也很是猶豫:“蕭先生,你是大土司的親戚,也是貴客,我在大土司府裡是見過你的。
但你並非大土司的屬下,也不是土司府的官員,按理並無執行大土司命令的權利吧。”
蕭芹笑了笑:“土司啊,這是大土司和朝廷之間的事兒,掰扯清楚後自然會召集各位土司開會的,你等訊息就行了。
至於這些民眾,還要靠土司約束一下,避免發生不必要的傷亡,傷了大土司和各位之間的和氣。”
蕭風語氣很淡,但隨手一抓,直接將一個離他最近的士兵喉嚨抓斷了,血流遍地,眾人齊聲驚呼,連連後退。
海瑞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學官和咬牙要拚命的士兵們,冷冷地一笑。
“學官們是朝廷派來建學宮教書的,你不會連他們也要殺吧?
我以學政的身份下令,學官們聽令,照常講學,月底到總兵府去領銀子發給學童們!”
蕭芹暗暗皺眉,他是有心趁機大開殺戒的,這樣一來不但可以激怒朝廷,讓苗疆少了退路,也可以不讓這些讀書人繼續蠱惑群眾。
可海瑞這一句話,用學政的身份下令,直接把學官們和他這個禦史分割開了,而且還把發銀子的事兒也交給了學官。
這樣一來,他既沒有理由殺學官了,也不敢殺了。須知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些民眾,包括土司在內,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殺了這些下蛋的金雞嗎?
所以蕭芹把目光又轉向了剩下的九個士兵,他剛要開口,表示自己完全有理由殺死保護禦史的士兵。
海瑞看出了他目光不善,比他開口更快:“學堂初建,學童頑劣,家長鬨事。
士兵們聽令,留在學堂保護學官,維持學堂秩序,月底保護學官們回總兵府領銀子發放1”
得,現在士兵們也是下蛋金雞的一部分了,群眾們一擁而上,將學官和士兵們圍在中間,海瑞則快走兩步,走出了人群,大步地向外走去。
“本禦史就去會會大土司,看看他到底被什麼宵小之徒迷惑,會說出這種無稽之談來。
朝廷花這麼多銀子建學堂,教書育人,懂忠君愛國,禮義廉恥,然後緊接著就要剿滅苗疆,圖什麼呀?
難道是為了讓苗疆人‘朝聞道夕死可矣’嗎?”
這話說得文縐縐的,但圍觀群眾們竟然都聽懂了!並且發自內心地覺得十分有理!
是啊,早上教會我們各種知識,晚上就乾掉我們,圖啥呀?為了讓我們懂得做人的道理,然後死個明白嗎?
蕭芹面沉似水,恨不得一爪把海瑞的嘴撕爛。但他畢竟是深沉之人,既然主線任務已經完成,也就不肯節外生枝了。
他一揮手,跟著的幾個人圍住海瑞,也不上綁繩,簇擁著海瑞離去。
海瑞大步走在中間,神色自若,時不時的還停下來看看,搖頭歎息,或點頭微笑。
蕭芹開始還忍著,後來忍不住了,開口道:“海禦史,你這是乾什麼呢?”
海瑞看他一眼:“將來學童科考,苗疆內部的道路需要整修,發展貿易,對外的道路也需要整修。
我看看這山勢草木,哪裡適合修路。可惜我沒學過這個,回頭可以問問蕭大人,他好像什麼都懂點兒。”
蕭芹冷笑道:“海禦史還真是鎮定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這種事兒。”
海瑞不解地看著他:“這個時候?我這個時候還是苗疆巡按禦史兼苗疆學政,當然應該想這種事兒了。
倒是你,這個時候你是乾什麼的?又在想些什麼?你想的事兒和你的身份相符嗎?”
這句話平平無奇,蕭芹一時間竟然張口結舌,答不上來,甚至有些恍惚。
此時此地,我是乾什麼的?白蓮聖使?白蓮教完蛋了,自己有生之年都未必能重新振興了!
苗疆主宰?自己不是大土司,大土司隻是被迫與我合作。自己可以牽線控製大土司,就像當初在韃靼人中一樣。
可自己若是敢殺了大土司取而代之,苗疆幾十個小土司一定會圍剿自己,連那些磕了極樂丹的也不會例外。
武神?未來皇上?那都是未來的事兒,現在還太遙遠。
所以想來想去,自己現在隻能是個造反者,想的都是造反的事兒。這麼一想,還真是讓人垂頭喪氣啊。
混了這麼多年,從一個手握白蓮教,控製韃靼騎兵,間接控製苗疆和藏區的造反者,變成了一個沒有白蓮教,沒有韃靼騎兵,連藏區也不乾了,隻能勉強控製苗疆的造反者。
這能怪誰呢?怪我嗎?難道我還不夠努力嗎?
雖然有時候是要想想自己的原因,想想有沒有努力工作,但是……
一張連微笑都很欠扁的臉浮現在蕭芹的眼前,青衣白袍,手拿摺扇,似乎正要對自己說一聲“芹哥,别來無恙?”
“滾!”
蕭芹的忽然暴躁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連海瑞都愣了,自己的問題這麼犀利的嗎?
苗疆總兵陳天宇此時也愣了,看著趴在地上,泣不成聲的士兵,心裡把海瑞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當禦史就好好當你的禦史,不在老子身邊好好呆著,一天到晚的四處亂竄,你是覺得大山裡的空氣好還是姑娘漂亮?
現在一聽這話茬,苗疆分明是要造反啊。你是死定了,我怎麼辦?
巡按禦史被殺,總兵至少有一半責任,自己還要不要進步了?
“派人騎最快的馬,往朝廷急報!巡按禦史海瑞被苗疆大土司抓走了!
可能會逼他誣陷朝廷有剿滅苗疆的旨意,請朝廷迅速決斷,早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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