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依照長琉律法,商人每賺一筆,都要向朝廷繳貢額外的稅收,用來養兵。
封靖還效仿蕭琅炎,鼓勵水稻田產,長琉境內分為八個郡城,每年在戶部那需要排名次,看看誰的糧產稅收最多。
他通過自己的努力,將滿目瘡痍的小國長琉,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強兵富庶的大國。
北梁已化作灰燼,而代替北梁進入曆史視野的,是大國長琉。
所以,封靖將自己累死了。
如他所說,他一生沒有子女,所以駕崩後,在景猗等權臣的擁簇下,一名封靖生前就選擇好的世族子弟登基,號新皇。
封靖被追封為太武帝,新帝為了紀念他,讓人立了一尊鐵像,佇立在京城城門的方向。
高大的鐵像背靠京城龍脈,而目光永遠眺望著晉國的方向。
沈定珠是在他死後三個月,才收到了景猗的信。
彼時,春光和煦,年過四十五的沈定珠,依舊美的充滿豐韻,蕭琅炎對她的寵愛,沒有讓時光在她眼角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她坐在垂滿紫藤花的長廊下,握著景猗的信,豆大的淚水,掉在泛黃的紙張上。
景猗信中無不悲痛,但他告訴沈定珠,封靖駕崩前或許早有預感,所以他留了一封信,特地囑咐說,如果他忽然駕崩,一定要將信送到沈定珠手上。
沈定珠拆開景猗送來的第二封信,滿滿的紙張,那熟悉的字體,讓昔日少年的容貌重新浮現在眼前。
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封靖了,可她見過他兩個時期的字跡。
當年她在長琉國與他相遇的時候,封靖的字還算是筆走龍蛇,頗為恣意張揚,帶著少年獨有的傲慢。
可這麼多年的政權洗禮,當初那個受儘委屈的幼帝,已經成長為獨當一面的九五之尊,他的字,自然也變得沉穩剛銳。
【沈定珠,見字如面,許久沒見了,朕偶爾跟鹿匪通訊,知道你過得很好,但你如果看見這封信,就證明朕已經不在人世了,寫到這裡,朕難免咬牙痛恨,這輩子得不到你就算了,連壽命都沒有蕭琅炎活得久!】
沈定珠彷彿聽到了他在耳邊咬牙切齒的語氣,忍不住笑了,眼淚卻濕潤了。
【你看到這裡應該笑了吧?朕就知道你這個女人沒良心,朕都駕崩了,你還笑得出來,罷了,朕若是看你笑,在天之靈也會跟著高興,從前朕說過,如果蕭琅炎對你不好,就讓你來找朕,可是對不起,朕食言了,因為朕走在了你前頭,但朕的許諾依舊奏效,景猗和新帝,都會在你需要的時候,給你提供長琉國所有的援助,這是朕生死都會兌現的諾言。】
【其實,三年前景猗就勸過朕,朕因為過分操勞,身體多次抱恙,可朕怎麼停的下來?朕不想總是被你當成弟弟,比你小的這幾歲,朕竟用了一生去追趕,也沒趕上。但也不是完全沒好處,至少因為你的激勵,朕終於為長琉國開創了盛世的開端,讓長琉未來的君主,不用延續朕年幼時的無助彷徨。】
【也希望後來人,當讀到曆史時,也能嘖歎一聲,長琉國的皇帝封靖,與大晉的明君蕭琅炎不相上下,難怪他們會喜歡上同一個女子。沈定珠,你沒在哭吧?看見你哭,朕幫不上忙,豈不是乾著急麼?】
沈定珠淚水滾落面頰,看見這一句,愣了愣,連忙擦去。
【别哭,沈定珠,别哭,朕提前去探探路,往後你也下來了,朕已經在黃泉之下建好了強盛之國,到時再跟蕭琅炎爭個輸贏!】
沈定珠見他還是這麼孩子氣,忍不住笑了,可眼淚到底還是濕潤了眼眶,讓視線變得模糊。
信已經近末。
【好了,朕這次真的要走了,倘若來世有機會再遇到你,朕希望能比蕭琅炎先認識你。再會,沈定珠。】
沈定珠哭的泣不成聲。
有風輕輕拂過,紫藤花在日影中搖晃,帶來無數芬芳。
恍惚中,她好像重新回到了那年夏。
鳳眸漆黑,眉梢高挑的少年說:“朕叫封靖。”
*
沈定珠亡於七十二歲,實乃高壽。
她去世的時候,正是飄雪的冬天,年邁的蕭琅炎依舊威嚴,俊美的五官也成了堅毅銳利,滿頭白髮。
沈定珠靠在他身邊,昏昏欲睡。
忽然說:“皇上……我剛剛做夢了,夢到八歲那年,月兒圓圓,我在摘星樓上,而皇上在摘星樓下。”
蕭琅炎含笑,愛憐地撫摸她眼角的細紋:“是團圓的夢,朕讓人加蓋摘星樓,明年中秋,與你看更高的星星,可好?”
沈定珠沒有說話。
蕭琅炎低頭:“沈定珠?”
她原本掛在他脖子上的手,緩緩地落了下來。
蕭琅炎怔住,指尖探在她脖頸的脈搏上,漸漸地,薄眸中,浸出悲痛的淚水,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掌。
溫柔地說著話,好像她還能聽到一樣。
“加蓋摘星樓以後,朕就跟你能經常上去看風景了,你腿腳不好,朕還可以揹著你,到時候在上面,看著孩子們熱熱鬨鬨地來看望咱們,你最喜歡熱鬨了,對嗎?”
“我們的兒女,都很爭氣,你放心地走,向著光去,丈人丈母,都在光裡等你,你别害怕,朕握著你的手,你一直走别回頭,到了該離開的地方,你再鬆開朕的手。”
他越說,越泣不成聲,哭的弓起腰來,扶著沈定珠的身子躺下來。
蕭琅炎半跪在腳榻上,啞聲:“沈定珠,黃泉路上,奈何橋下,你一定要等一等朕。”
蕭琅炎為她舉辦了隆重的喪事。
移入陵寢的時候,從甬道到墓室,都有數百盞鮫人油燈,長明不滅。
蕭琅炎抱著沈定珠的牌位,跟身邊的蕭行徹吩咐:“你母後怕黑,以後朕若是不在了,你每年祭祖時,都要在她墓前點燈,讓她知道你來了,明白麼?”
“是,請父皇放心。”蕭行徹答應。
一個月後,沈定珠的喪事塵埃落定後,蕭琅炎也在一個沉冷的夜裡,駕崩離去。
兒女們哭聲催天,百姓們擠滿街道,送别帝王的靈柩。
在蕭行徹的安排下,蕭琅炎與沈定珠合葬。
寒冷的夜晚,下著刺骨冰冷的雨。
蕭心澄一身素白的衣服,站在空蕩蕩的瑤光宮裡。
鹿匪沉悶的身影,依舊站在不遠處,從來不會近一步,也不會遠一步。
“母後走了,父皇也走了,我沒有爹孃了。”蕭心澄喃喃垂淚。
鹿匪不知怎麼安慰,向來冰冷的聲音,也學著柔和下來。
“你還有家人,弟弟妹妹。”
蕭心澄微微轉過身,紅彤彤的眼眸,看著鹿匪。
“你知道我為何蹉跎至此年華,哪怕忤逆母後,也不願意成婚嗎?”
鹿匪一愣,輕輕搖了搖頭。
蕭心澄:“因為我沒見過比我父皇母後更至死不渝的感情,甚至到了母後離世,父皇都害怕我們操辦不好母後的後事,他強忍悲痛,也要親手送她一程,看著她安穩地走了,他才放心地去追她的腳步。”
“鹿匪……我父皇這樣的男子我遇不到了,但是我遇到了我喜歡的一個,可礙於世俗,我不敢說,我怕他先打退堂鼓。”
鹿匪好像意識到什麼,抬起褐色的眸瞳看著她。
他向來直言不諱,但這一次,他卻有些緊張。
蕭心澄向他走近,緩緩伸手,摟住了他的腰,靠在他的懷裡。
鹿匪沒有推開她,隻是低聲有些急促地說:“於禮不合,我是下人。”
“不,”蕭心澄反駁,“鹿匪,你是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喜歡的人。”
鹿匪一震。
蕭心澄:“我已經跟二弟說過了,我想離開京城,去我的封地生活,你願意陪我一起嗎?”
鹿匪沒有猶豫,點頭。
蕭心澄抬起含淚的眼眸看他:“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要是不願意,你便推開我,我不會為難你,我會放你回你的家去。”
鹿匪緩緩低頭。
他的大掌,逐漸從後面抱住了蕭心澄。
這是他做過的最大膽的事了。
他一個血脈低賤的死士,竟能得到如月般皎潔尊貴的公主的心。
“我沒有家,”鹿匪抱緊了她,說,“我的家在你身邊。”
兩人相擁,炙熱的淚水,燙在彼此的心上。-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