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兩千餘年前,平陽城有家隨處可見的酥餅齋,齋裡有位小姑娘當學徒。
就像是所有戲本子寫的,她某日做完工,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一個血淋淋的俊秀書生被人追殺,一時心善,便將人偷偷救下,藏在了自己家中。
每日悉心照料,將書生用的藥藏在五仁酥餅裡,掩人耳目給他帶回去,助他療傷恢複,孤男寡女,紅袖添香,兩人亦是因此暗生情愫,私下結了連理。
待那書生傷勢好轉,被鈞州城的強者尋到時,平陽城的人們方才知曉,他竟是行舟宮的文山公子。
那救了書生性命的小姑娘,自然也攀上枝頭成了行舟宮的媳婦,被後人稱作流螢夫人,據傳那時的流螢夫人,讓中州無數貴女羨慕的眼紅。
這樁古時奇聞,早已成了近兩千餘年,平陽城的子民們都津津樂道的愛情傳奇。
誰不想嚐嚐當年這位流螢夫人做過的五仁酥餅的樣式,藉以沾沾福氣。
……
……
竹筏依舊,碧波後蕩。
沒等文一歎指路,撐篙漢子就將這兩位貴氣十足的書生帶到了平陽城最繁華的街市。
整整一條水街,都是賣五仁酥餅的小齋,亦是這座城內最好的幾十家齋店,常有慕名而來的遊客帶走用於小禮。
誰料文一歎搖了搖頭,示意停下竹筏的漢子繼續劃,他要去的那家還沒到,得繼續往裡。
撐篙漢子怔了怔,沒有深想,應著客人的要求前進。
直到越往裡,他越覺得不對,再往前不就是平陽城的劉家府邸嗎?
雖然那家人也做五仁酥餅,但每年就做兩茬,都隻賣給有緣人,他們家根本就不缺錢,家大勢大的不是生意人家。
“貴客,你們慕名而來便罷了,劉家可别招惹,他們的五仁酥餅隻賣給有緣人,就算是平陽城的鎮守大人,也得讓他們劉家幾分。”
平陽城內,很多人更是知道,這劉家不僅是尋常世族,更是千年靈脩世家,向來以那位傳說中的流螢夫人的母族自居。
文一歎笑著搖頭,見這漢子再也不肯往前,便用一顆下品靈石買了這道竹筏,將撐篙漢子放在了街邊,自己取出了陰陽摺扇,啪的一聲打開。
繪滿白色摺扇的人間花鳥像是擁有了生命,從摺扇中一躍而出兩隻白鶴,攜繩引著竹筏走。
“其實我就是有緣人。”
臨别之際,文一歎與那撐篙漢子擺手笑道。
那位傳說中的流螢夫人就是他的祖母,真的喚做流螢,劉家是她祖母且是凡人學徒之時,同一家酥餅齋裡的小師弟。
流傳在平陽城的那個很吸引人的傳說,倒也不算錯。
那劉姓的小師弟,後來得了他祖母的拂照,從一個做五仁酥餅的凡人小夥計,真正踏入修路,在這座平陽城迎娶了貴女,開枝散葉,才有了而今的平陽劉家。
至於劉家世代傳承,每年做的兩次五仁酥餅,賣給有緣人也隻是托詞,實際上隻是送給他們行舟宮的貢禮。
更確切一些,是自二祖母死後的第二年,便開始每年送給祖父一份兒,送給父親一份兒。
送給祖父的那一份,是祖父與祖母流螢,在平陽城結親那一天的緬懷日,送給父親的那一份,是祖母死在二祖母手下那一天的哀悼日。
誰料後來父親死在了二叔手裡,劉家這道禮才停了好些年,沒了有緣人可送。
——現在,他來了。
得給祖父再捎一份兒去,免得他老人家忘了吃。
……
……
鈞州城是山城,不至於像是平陽城那般,總得站在竹筏上趕路。
又經過三日行程,文一歎提著兩道油紙包,終於來到了自家行舟宮。
行舟宮倚靠鈞山而建,大氣恢宏,輝煌秀美,一眼望去頗有千裡園林的架勢,但碧屋墨閣間,皆是生動氣派。
“行舟宮,你們的公子回來了!”
文一歎對著宮門之外,喊了一聲山,讓整個山嶺都聽的一清二楚。
這蘊著全身靈力的一吼,莫說此刻執掌行舟宮的文無境,恐怕就連被他二叔,羈押在天琊樓的祖父文山老先生,也能聽個仔細。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宮門外的練場,就直接被圍。
皆是行舟宮的護法弟子,還有幾位曾經追隨過文一歎父親的長老,而今看來是投靠了他的二叔文無境,那些人視線有些閃躲,然後便是理直氣壯。
眾多行舟宮的弟子們面面相覷,顯然他們不太明白,這位流亡在外的小公子怎麼來白白送死?
當年大公子與大夫人拚了命將他送出去,他自己就這麼送回來了?
文一歎也很無奈,他就料到了這些人連門都不讓他進,於是回頭看了一眼梅大先生。
這位素裳黃傘,鬢角有些斑白的書生,眼瞳中滿是歲月的積澱與沉穩,滄桑的眉角永遠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他是天下五域輩分最高的人之一,亦是中州年齡最老的書生。
很多人會尊稱他做梅大先生,也有極少數人會叫他明鏡先生。
‘一諾千金’梅無諾。
他曾執丹書鐵券,請萬民命,是先代聖皇的摯友,哪怕是行舟宮輩分最高,實力最強的文山老宮主,也得對梅無諾如兄長般尊敬。
“梅大先生,麻煩您了。”
隨著少年謙謙有禮的請求,眾多行舟宮弟子們緊張了起來。
事實上,沒誰是瞎子,文一歎並非獨自歸來,與他同來的還有梅大先生。
這位聖域四守之首,無論是實力還是地位,都高到了一個可怕的層次,即便是一方大家的執掌者,也絕不願意與他起衝突。
所以文一歎喊山,前來試探態度的隻有他們。
行舟宮現任宮主文無境,根本就沒有露面的意思,這樣之後别管發生什麼,總有迴旋的餘地。
但此刻,這位梅大先生所代表的就是聖域的態度嗎?
可中州八方大家,雖以聖域為首,聖域卻不是旁七方大家的主宗,從古至今諸方大家都是聽調不聽宣。
“聖域難不成還要插手我們行舟宮的家事?”
出聲的是眾多長老中最胖的那一個,一身華貴的金色布裳顯得頗為貴氣,微眯的眼神有些陰厲。
他的實力遠比看上去的更加可怕,不久前已經踏入了靈脩七階碎海境界,在行舟宮內,這位胖長老的實力也算是上層。
但他同樣不敢質問梅大先生,隻是旁敲側擊了一句,希望對方不要太過分。
哪怕聖域有資格裁決諸多對錯,但涉及這種家族利益之爭,不涉正邪之道,按理一般不會出手相管。
梅無諾隻是淺笑了一句,謙謙有禮,卻彷彿沒聽見這胖長老一個字。
“我隻是帶這孩子,去天琊樓看看他祖父。”
說罷,梅無諾便踏步而前,仿若對行舟宮外諸多長老與護宗弟子置若罔聞,眼瞳深處隻有極淡的笑意。
——道理歸道理,隻在講道理的人想講道理的時候。
文一歎則是跟在梅大先生身後,明白了實力強的人,果然到哪兒都不用憂心。
誰料他還沒走幾步,那旁長老繼續喊道。
“你父親背叛了我們行舟宮,辜負了我等的期待,哪怕他曾經在如何巧言令色……”
那胖長老沒說完,文一歎呸了一口唾沫在他臉上。
片刻後,似是覺得這有些不妥,文一歎靦腆的笑了笑,險些忘了書生得注意風度,下次他的儒雅些吐口水。
……
……
行舟宮的路不難走,至少對跟在梅大先生身後的文一歎而言,前所未有的好走。
如無人之境。
前往天琊樓的路更是如此。
等到兩人臨至了行舟宮後山的天琊樓,隻見那奢靡的白玉樓宇之間,一名皓首蒼髯的老者正袒胸露懷的坐在門前的墊腳上,肆意的啃著西瓜。
由幾個絕色侍女服侍,捶腿捏肩,顯得他極是快意瀟灑。
見到兩人臨至,他瞥了一眼,隨意的將西瓜扣在了身側侍女的胸抹子裡,又踹了一腳,示意她們滾開。
“梅兄風采如故。”
這看似頹靡,眼瞳中神彩卻極為神晦的老者,便是行舟宮的老宮主,文山先生。
——哪有如同傳聞中被軟禁起來的模樣,一身勢氣更是銳利不減當年。
“你也不錯。”
梅大先生輕輕點頭,在這位故友身上打量一二,覺得對方的境界愈加穩固,才確認了心中的猜想。
外界的傳言,果然是假的,這些書生還真是……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才是最老的那個書生,於是不在多想。
再看文山,梅無諾淡淡笑了笑,以這位老友的境界與實力,哪怕他的二兒子突破了靈脩八階的竟天境界,又怎可能與在這境界浸淫了千餘年的他抗衡。
到了這等境界,輸贏就無關暗算與謀略,甚至偷襲的意義都不大。
在朽枯拉摧的絕對實力面前,諸多手段比薄紙更脆。
——那麼外界所流傳的那個謠言,就很有意思了。
世人皆知,行舟宮的新宮主文無境弑兄囚父,將整個行舟宮掌控在手中,手段狠毒且強大。
但若隻是這位文山老宮主讓外人如此認為的呢?
那麼整件事情就很值得商榷了。
隻是理由呢?
正待梅大先生沉思之際,那白衣少年將兩包油紙包好的五仁酥餅,放在了石桌上後,竟直接熱烈的張開雙臂,撲向了老者。
如果忽略掉文一歎眼中深切的恨意,這一幕極是祖孫情深。
“祖父,我可想死你了。”
“我看你是想我死。”
文山看著這個,連他都有些看不透的孫子,不禁皺起了眉,卻沒有拒絕。
反正以這小孩子的境界,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威脅,也不可能讓行舟宮變天。
隻是文山不明白的是,哪怕有聖域庇護,他現在回來又有何意義?
單憑聖域撐腰,這小娃娃就以為,他真的有資格與他二叔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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