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堂堂正正的施恩,堂堂正正的帝王權術。
朱棣擁有的不過是燕地一隅,而朱允熥則是坐擁整個天下。
這種不可逆轉的代差,不是靠著雄心壯誌就能戰勝的。
長此以往,朱允熥那邊的力量會越強。
燕王這邊不動還好,一動就是泰山壓頂粉身碎骨。
心中的宏圖大業,本來頗有眉目,但是現在居然到了絲毫勝算沒有的地步。
而且朱允熥每走一步,都讓朱棣感受到莫大的壓力。
“千歲心灰意冷?”姚廣孝也倒了一杯酒,品了一口說道,“其實,若千歲將來想做個安樂的富貴王爺,就此罷手就是了。
”隨手,再次滿上一杯,“您收斂鋒芒,做個安分的順王。
小僧等人遠走他鄉,隱姓埋名。
就當曾經心中所想之宏圖,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
朱棣的表情變得有些凶狠起來,眼角狠狠的跳動幾下。
再次瞭望亭台雪景,千裡江山如畫,似乎是那麼近,那麼觸手可及。
但卻又是那麼遠,那麼虛妄。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握著的拳頭中,指甲已經嵌入在肉裡,朱棣的臉色慢慢變得猙獰。
“我到底差在哪裡?為什麼,總是要被人壓著!大哥在時,父皇不選我,情有可原。
大哥不在了,父皇寧可立一個小孩子也不立我。
而現在,這個小孩子,蛻變成了吃人的猛虎。
如同以前的大哥一樣,像一座山壓在自己的頭上!”
心中百感交集,種種表情彙聚面龐。
萬裡江山如畫,大丈夫誰願甘居人下?
我朱棣,心中滿是為大明開疆拓土,重振中華漢唐雄風的宏圖。
也自問,必然能超越前賢。
創造赫赫武功,開創國朝盛世。
使得大明,再無外敵之憂,再無胡人之亂。
可是
“千歲,您想好了嗎?”姚廣孝繼續說道,“小僧知道您心中現在難以取捨,那就不如不選,順其自然。
您是皇帝親子,大明塞王,將來無論怎麼變,隻要您對朝廷恭順,您依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本王最恨就是一人之下!”朱棣忽然怒道,“為什麼,總要有人在本王頭上!”
“徒勞的怒火,最為無濟於事!”姚廣孝微微一笑,“您再怒,也改變不了事實。
您乃一代豪傑,到底如何取捨,您比誰都清楚!”說著,又笑笑,“是做安樂王還是做李世民?”
燕王朱棣,舉起玉杯一飲而儘。
“不過,還是那話,在小僧看來,您連安樂王都做不成。
皇太孫對您成見極深,一旦陛下駕崩,新皇必定削藩。
秦晉二王是人家的親叔叔,那不管如何,虛藩首當其衝的就是你。
”
“若曾經您心中所圖真被他抓到證據。
屆時,無兵無權的您,就是案板上魚肉。
假設小僧是皇太孫,定會殺了您,用您的人頭震懾其他藩王!”
“本王早就知道,自從有了那份心思的那天,就沒有退路!”朱棣表情變得釋然,“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隻是,咱們都算錯了,那孩子終究不是個紙老虎。
而是一隻隨時隨地,都在等著吃人的百獸之王!”
“本王空有一身力氣,可是卻毫無施展之地。
他現在還不到二十歲,若是再大些,本王”
“不過是一個武學,千歲就惱成這樣?”姚廣孝說道,“須知,這世上除了陽謀,還有陰謀。
他有陽光道,咱們有獨木橋!”
“嗬!”朱棣一笑,“你這和尚,賣甚官司?”
“不是故弄玄虛,而是有些事,怕說出來汙了千歲的耳朵!”姚廣孝忽然變得鄭重,“隻要千歲有萬歲之誌,我等臣僚自當粉碎碎骨。
所謂人定勝天,燕藩上下一心,有百戰強兵在明,臣等在暗,未必不能成事!”
說著,咧嘴一笑,“即便是敗了,真的敗了。
不過一死,也好過給人家磕頭稱臣,任憑人家戲耍!”
朱棣的眼神豁然淩厲,盯著對方,許久緩緩說道,“你要做什麼?”
姚廣孝溫和一笑,拿起筷子,“說不得!”說完,再次埋頭吃了起來。
“有些事,本王不屑為之”
“本就不可能是千歲您做的,怎麼會賴到您的頭上!”
“你到底要作甚?和尚!本王可不是宵小之輩?”
“千歲怎麼了?”姚廣孝抬頭笑道,“小僧知道您愛惜羽毛,想做雄主帝王,不屑於陰私之事,但”
說著,他優雅的擦擦嘴,“您不恨皇太孫,隻是視他為敵。
可這世上,有人既恨他,也視他為敵!”
“他隻不過擋了您的路,可有人認為,他卻搶了别人的東西!”
朱棣惱怒起來,一把奪過對方的筷子,“你這和尚說清楚了?”
“哎,天機不可泄露!”姚廣孝依舊是笑,拍拍光溜溜的額頭,“千歲可知一個詞,移花接木!”
說到此處,姚廣孝站起身,走到亭邊,拿起地上一顆石子。
“千歲,您看這湖面的冰,可還算凍得結實?”
說著,手裡的石頭驟然扔出,隻聽砰的一聲,看似穩固的冰面出現一個小小的洞口,冰碴飛濺。
“若是冬天,這湖面的冰刀斧不能破之。
可看似不起眼,完全沒有鋒刃的鐵鑹子,卻能三兩下就鑹出個洞來!”
“一旦有了洞,整個冰面的冰,就都破了!”
“現在千歲需要的,就是一把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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