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會有人怕死,不是嗎。
在攻入克蘭西亞後,不少貴族軍官們都采取瞭如此手段,在他們心中,這些敵國的平民和牲畜並無太大區别。
“愚蠢,呆滯,居然不肯好好投降!”
上面的人難以理解這樣的局面,因為在過往的征服中從來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隻要擊敗對方大部隊,眾多小城和村落,都是望風而降,隨意派點人去接收就行。
但現在遠征彷彿進入了泥潭,無論做什麼都會感受到一種阻力存在,這種阻力就來自這片土地上的人們。
他曾在田野行軍中見過一位當地的農婦,這位皮膚曬的發黑的婦女穿著粗麻衣服,懷中還抱著一個小孩。
在見到帝國的士兵走過時,這位婦女便會在孩子耳邊輕語。
‘這是我們的仇人,以後一定要殺死的人。’
和其他士兵不同,他在聽力上有著格外的天賦,也是如此,才知道那位婦女在說些什麼。
但那天他並沒將此事彙報給長官,也沒有拿起長槍和其他同僚一樣,將這位不知好歹的農婦刺穿。
‘我明白這是不對,戰爭隻會把我們人性中最不好的一面表現出來。’
他在心中對自己如此說道,但他自己也明白,這樣的說辭並無用處。
如今,戰爭進行到這一步,雙方積累了累累血仇,已經無法停手。
有時他甚至會做夢,夢到那些被殺死的克蘭西亞人來到他的床邊,向他索命,彷彿曆史上記載的水銀王朝一般。
真是讓人噁心的感覺啊。
坐在營地的空地邊,這位帝國的士兵遙望灰色的天空,然後站起。
“怎麼了利格,找在水是嗎?來這邊。”
一位身形略為高大強壯的士兵走來,他穿著覆蓋前胸後背的鱗甲,身後有灰黑破碎的披風,手中此刻還拿著一把鋼鐵長戟。
“嗯,是圖隆啊。”這位名為利格的士兵抬頭,看向這位熟人蒹老鄉的戰友,圖隆。
跟著圖隆那高大的身軀,利格來到營地的另一處,這裡有著唯一安全的井口,不少人正排隊打水,有的用來喝,有的用來洗下東西。
眼見前方人還不少,兩人暫且在一旁等待,也就閒談起來。
“前方似乎又傳來不好的訊息,某位子爵帶領的整個軍團被剿滅在戰場上了。”
“嗬,看來又有一部分傷員會送回來,然後我們當中又有不少人得上前線。”
“或許下次你就見不到我了。”利格低著頭,磕了磕腳底的塵土,嘲弄當下越來越難受的局勢。
“怎麼,想逃了?”
圖隆開玩笑的說著,在蒼紅帝國內,戰場上做逃兵可是最為恥辱的名聲,這樣的人連街邊乞丐都可以大聲嘲笑和淩辱,如果對方還想反抗,就會招來各種攻擊。
帝國以軍功立國,文化傳統中也格外鄙視逃兵,懦夫。在各種戲劇中,這些逃兵們往往也扮演著醜角,或者是反派最後的註腳。
歌頌勇猛,榮耀,正義,乃是帝國內經久不衰的內容。男孩們嚮往那故事傳說中的英勇騎士,女孩也夢想著那瀟灑的騎士騎著白馬走來,向她問好。
這也是為什麼,即便到了現在,不少人依然勉強堅持的原因。說自己害怕,畏懼戰爭,是會被人恥笑欺淩的。
而注重名聲和榮耀的貴族更是如此,長年累月的宣傳,一代代人的述說教導,不少貴族也天然的相信,戰場是榮耀的,哪怕沒能獲勝,也不能做一個招人唾棄的逃兵。
依靠這股堅定的傳統,帝國的大軍一直向西,不斷投入到殘酷的戰場中。
假如,假如沒有克蘭西亞,還是以往的雪華七國,這次遠征恐怕就成功了吧。而他們也會被後人歌頌為英勇而榮耀的存在。
可惜,現在以克蘭西亞為主的星光聯合,並非過往的雪華七國。
如果不能戰勝,那麼他們就會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被人無情的嘲笑。
到了今天這一步,儘管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取勝的艱難和渺茫,但帝國內部還是勉強保持著主戰的想法。
哪怕不能取勝,也要將對方打殘。
懷著這樣的念頭,皇帝和眾多大貴族商議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征兵。
也許他們自己也未曾意識到,其實他們已經對戰敗感到恐慌了。
那親曆刀鋒染血的過程,讓前線不少貴族和帝國士兵逐漸意識到,這是一群怎樣恐怖的對手。
他們似乎有著近乎狂熱的信仰,悍不畏死,紀律嚴明,死戰不退,宛如鋼柱般屹立在大地上,每前進一步,都會遇到層層阻攔。
回想這戰爭中倒下的無數軀體,如果他們在此失敗的話,結局恐怕不僅僅是回到過去兩方的邊界線這麼簡單了。
而越是恐懼,帝國內越是團結,越來越多的征兵隊伍在各省巡遊,一些保守的貴族豪門也不得不拿出一些壓箱底的力量,開始思考怎樣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延續下來。
以克蘭西亞這兩年表現的組織能力和作戰意誌,其帶領軍隊進入帝國內部戰鬥似乎並非困難之事,而如果這樣的事情上演,眾多貴族的土地,財富、資源等等,都會消失。
一些有著遠見的人開始呼籲,建議緩和攻勢,見好就收,與克蘭西亞講和。但這樣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了。
雖然戰爭中死亡眾多,但讓這些貴族們放棄到手的利益和土地,那是不可能的。那他們豈不是白乾一場,成了笑話嗎。
於是最後,雙方都沒有了退讓的餘地。
“什麼時候能結束呢,我有些想回老家了。現在估計是蒲公英盛開的季節吧,鄰村的尤娜常在這時和她母親來我們村附近采摘野菜。”利格用手臂微微擋住天空的太陽。
“小聲點,你這樣說是會周圍人舉報的。”圖隆一手按在利格的肩部,讓他不要露出要當逃兵的意思。
“嗬,有什麼好怕的,我估計大家都這麼想吧。”
“放鬆點,夥計,或許未來沒這麼糟,指不定哪天我們就贏了。”圖隆安慰的說。
“你聽說了嗎,那位純鐵的戰將,如今又帶領大軍在側翼取得了勝利,皇帝還派來使者嘉獎。”
“你是說達爾西嗎?這位確實是不少人的偶像,不過這樣的天才離我這樣的小人物實在太遠了,完全激勵不了我。”
晦暗的天空下,兩人隨意交談著,直到打到水,處理完事情,才緩緩回到帳篷中。
在帝國的大軍在克蘭西亞境內接連戰鬥後,不少人都和這位士兵一般,漸漸褪去初期的狂熱,變得沉默起來,而每日所見的鮮血,那一位位倒下的同伴,無不刺激著焦慮不安的神經。
獲勝後獲得財富和土地是美好的,但戰場上那你死我活的殘酷也是駭人的,他們隻是為了利益而來,自然沒有克蘭西亞士兵那般堅定的作戰意誌。
在接連遭受大的打擊和折磨後,帝國的攻勢也越來越緩,越來越多的前線貴族開始明哲保身,消極作戰,他們更傾向於占地據守,而不再是迅猛進攻。
在這一年中,戰場的局勢開始變化,帝國也由攻勢逐漸轉為守勢。
蒼紅帝國首都,媞泰妮亞。
繁華的都市中又在舉行一場浩大的婚禮,但這次的主角不止一對,而是近百對新婚夫婦。
在以軍功晉升到帝國上層後,不少新貴族開始與老牌貴族聯姻。新生代貴族擁有實權,新獲得的封土,但缺少財富和管理封土的人員手段。老貴族們雖有世代積累的財富,但缺少權力傍身,也需要新的資源來開拓家族產業。
於是交換和結盟產生了。
意識到這樣的權力結合不可避免後,皇帝沒有強力阻止,反而是加入其中,挑選傾向於自己的貴族,和自己提拔的軍官們相結合。這樣以使其權力更加穩固。
如今他雖然明面上掌握了整個帝國,但四大公爵的封地內,其他大貴族仍保留著相當的實力,不完全受他控製。
“恭喜你,達爾西。”
婚禮的慶典中,皇帝招來自己這位最得力的將軍,拍了拍其肩膀,以示嘉獎。另外一邊,身著奢華薔薇禮裙的紅皇後莉莉,也接待了達爾西的妻子,薇琳。
這位昔日埃梅納斯的天才,屢次奪得冬祭晚會第二名的貴族少女。
相比過去校內那略為張揚的模樣,如今的薇琳似乎要端莊賢惠許多。她穿著黑紅的貴族禮裙,覆蓋黑色蕾絲的手指輕輕接過莉莉的手背,簡單親吻行禮。
“見過皇後陛下。”薇琳抬頭,黑色的髮絲在臉頰邊形成小巧的回彎,搭配那佩戴耳側的紅色薔薇,有著一種成熟的氣質。
“不必如此多禮,薇琳學姐。”莉莉看著這位在自己身前俯身行禮的女子,心中滿是感慨。
“或許你不認識我吧,我是在薇琳學姐畢業後進入城砦學院的,隻是我成績一般,在學校裡自然也沒多少人認識。”
“大家的目光總是彙聚在那些天才身上呢。”
“陛下言重了。”薇琳重新站立,小心的回答。
大人物偶爾自嘲時,千萬不能隨意讚同,你以為在附和,其實有可能就會被誤認為在冒犯,所以一般不評價才是最好的。
畢業後的這些年裡,薇琳經曆了許多,她雖是大貴族家的嫡女,但孤身一人,沒有兄弟姐妹,遠方的親戚又想過來爭奪家產,勾心鬥角的事情耗費了她不少精力,以至於她的發展並不順利。
等再回首時,昔日校內那個擊敗她,讓她留有恨意的少年已經成長為了帝國有名的軍團長,並處在了比她更高的位置。
得知情況後,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她心中升起,而家族內部的紛爭又一次次困擾她。
這時,皇帝的使者到了。
皇帝有意撮合她與那位達爾西成婚,因為她是這代炎隼子爵唯一的女兒,嫁給達爾西後,可讓達爾西立刻獲得炎隼子爵的爵位。而薇琳也可保住自己的一切,不再受那些惱人的親戚影響,並將爵位繼續傳給自己的孩子。
經過一段艱難的思考和抉擇後,薇琳答應了這個提議,時隔多年後,與達爾西再度相見。
“這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
或許當年那場比試,這位對手堅韌的意誌讓她懷有不甘和恨意,但如果這個男人成為自己的丈夫,那身上這樣的品質卻又讓人變得心安。
釋懷後,薇琳心中僅有的芥蒂也散去,開始真心思考這場婚姻的可行,以及未來的場景。
她的年紀不再年輕了,雖然超凡者比普通人衰老的要慢,但在貴族中,這時結婚已經很晚了,再晚恐怕就隻能尋找那些離異的對象了。
種種因素的影響下,兩人最後走到了一起,而今天的局面,或許是當年彼此都不曾想象過的吧。
那時的他們,就宛如天上的飛鳥和水中的遊魚,貴族和平民,生活在毫不相乾的兩個世界。
不想現實是如此離奇和意外,最後這對走到了一起。
“那麼,婚禮慶典正式開始~”
媞泰妮亞內,一片鮮花和樂聲,在這戰爭陷入停滯緩和的中途,帝皇召回一批有卓越軍功的軍官,為他們安排聯姻,再次加強帝國皇帝對前線軍隊的掌控能力。
這樣的婚禮還大大刺激了國內那些還未參軍的年輕人,而使得在新一輪的征兵中,鼓舞更多的年輕人加入這榮耀的遠征,為天平再次添上籌碼。
前線的停滯、悲觀、麻木,後方的歡呼,羨慕,樂觀,一個國家內同時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景。而這個以薔薇為喻的國家,之後又會走向何方呢。
是在一次次加碼中最後見到勝利的曙光,還是最後因承受不住過重的籌碼,轟然倒塌,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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