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敢在山裡過夜,即便沒有野獸,那裡的低溫依然會要他的命。
他解開袋子,將手伸進去,感受一顆顆細小的梔果從手間滾落,抓起來一隻手都握不下,他感到一陣滿足和開心。
有了這些,今晚估計能吃頓飽了。不,還不能吃飽,必須存點錢,冬天要來了。
他已經是大人了,母親不在以後,他隻能靠自己活下去了。
埃裡奧抓著袋子,腳步快速熟練的穿梭在岩石和黃泥枯草間,順著山坡滑下,飛奔向前。
遠處的原野上,一座大城屹立在流淌河水邊,嫋嫋青煙不時升起,這裡是越穗省第三大的城市,地處庫岩郡。
夜晚的街道兩側有著零星燈火,一些有錢人家的窗戶將這街道映亮,埃裡奧懷揣著一包銅幣,心滿意足的從工坊的大門走出。
看著周圍的行人,他有小心的將這些錢幣裹在衣領內,快步的跑過。
得去那家漂亮的麪包屋後院,那裡估計能買到一些過期的碎屑,這樣的食物在窮人間也可以說是奢侈的美味了。
那些香甜的奶油混合著蛋糕碎屑,是如此甜蜜和美味,他第一次品嚐還是在9歲的時候,那時母親還在,給自己弄來了少許。
來到這人來人往的後院門前,少年踮著腳,向裡面探望,看到一位忙碌的女仆,他略為高興的揮手。
“安娜姐姐。”
這是個相當普通的名字,東境的女孩中十個就有一個叫安娜。聽到這位少年的呼喊聲後,這位女仆抬起頭來張望,並沒有立刻答應,回錯人這樣事她早就習慣了。
“是你,埃裡奧。“她略為驚訝的看著這個少年,然後走了過來。這會已經快打烊了,店裡也閒了下來。
“是我,我想買點吃的。”少年興奮的說著。
安娜是他很早就認識的人,據說自己母親過去幫過她一點小忙,所以相互熟悉了。
“但是會很貴的。”安娜擔憂的說著,雖然她是麪包屋的女仆,但也不能隨意拿出裡面東西,而這份工作對她很重要,也不敢做違背規矩的事。
“我知道的。”少年掏出裝著銅幣的袋子,對於常年處於溫飽線的人而言,能吃頓好的,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
“你這是哪裡賺的錢。”看著那鼓鼓的袋子,估計裡面有幾十個銅幣,安娜看了下週圍,見沒人關注,才走過來幫他捂住,放回少年的懷裡。
“不要和大街上那些流氓學壞了,如果實在缺錢,姐姐可以借你一點,雖然也沒多少就是了。”安娜半蹲下來,撫摸了下埃裡奧的頭髮,看著這個瘦弱而好看的臉頰,感歎他有個好母親。
“不是,我去山裡找了些工坊收購的果子,我知道這些東西長在哪裡,我從小就在那片山裡跑,所以很熟悉。”少年解釋著,看著安娜露出笑容。
“好了,這樣事以後還是得小心,如今山裡雖說沒有魔獸,但一些普通野獸也足夠危險了。”
“嗯嗯,我知道的,安娜姐姐。”埃裡奧看著眼前的女仆不時點頭。
“好吧,我先去後廚看看,安德魯先生今天會把過期沒賣出去的糕點收拾,到時我為你弄點來。你現在周圍等會吧。”
“嗯。”埃裡奧答應著,就看著這位女仆走回院子裡。
之後,他蹲坐在街旁的石頭上,兩手環身,這樣儲存著熱量,抬頭看了看暗下來的天空,遠處的建築遮擋下,天邊露出一抹淺紫色,那是火燒雲的顏色。
時間流逝,街上偶爾有行人走過,他們也沒人關注這位普通的少年,倒是有幾個埃裡奧熟悉的地痞少年對他吹著口哨,見他沒反應,便也笑嘻著走過去了。天氣這麼冷,欺負别人也不是件有意思的事了,即便是他們也會想著快點會到溫暖的小窩。
就在埃裡奧發呆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埃裡奧。”
“我在這。”少年迅速站起,但卻因腳凍麻了打了個踉蹌,扶著牆壁才站穩。
“凍壞了吧。”安娜小步走過來,將一份油紙包裹的東西放在一旁,蹲下身子,檢查了下埃裡奧,見他胳膊和身體凍的通紅,嘴唇也有些發紫,憐愛的搓動了會。
“早點回家吧,外面太冷了。”她提醒著少年,然後將小包裹遞過來。
“這裡是我找安德魯先生弄的碎屑,大部分應該沒壞,不過也不能再放了。”
“謝謝!”埃裡奧興奮的接過來,快速打開,裡面露出揉爛的麪包和蛋糕,其中還有著些許白色奶油。
顧不得冰冷,埃裡奧直接用手掏出,然後放入嘴中,那種甜蜜宛如棉花般柔軟,融化在嘴裡,一口下去就沒有了。
之後他又連續抓了些,放入嘴中,原本不多的碎屑一下就吃完了。看著少年狼吞虎嚥的模樣,安娜笑了笑,然後又幫他拍了拍背部,避免哽住。
“對了,錢。”埃裡奧從懷裡掏出那袋銅幣,準備付給安娜錢。
“不用了,這次就當姐姐請你吧,天氣冷了,你也該去買件保暖的衣服了。”
“這....”處於心中的自尊,埃裡奧很想繼續把錢給安娜,但想到最近常常冷的睡不著覺,他又猶豫起來。
“好了,我在麪包屋乾活,不差這點錢的。”安娜看出埃裡奧的猶豫,繼續補充著說。
“那,我以後會回報安娜姐姐的。”埃裡奧將袋子收回去,然後對安娜揮揮手,向著自己平日住的地方跑去。
那裡是貧民窟中的一偏僻角落,雖然很臟亂,但也是唯一他能呆的地方了。以前他也想過自己在野外的山間弄個小木屋,但山裡的野獸和魔獸讓他打消了主意。
起碼這裡去乾活賺錢也方便不少,外面估計更冷。
滿是汙泥和垃圾堆積的平民窟,這裡一到晚上就冷暗無比,因為沒有燈,往往隻能抹摸黑前進,有時還得小心那些不懷好意的人。
好在現在是冬天,在外遊蕩的人少了不少。埃裡奧小跑著穿過巷子,來到一扇關閉的殘破院子前,他找到側面一處倒塌的地方,踩著青苔和碎石堆砌墊腳處,翻入院子裡。
“是埃裡奧嗎?”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是。”少年答了一聲,然後看了看院子一角的破舊屋子,漏風的視窗裡一個花白頭髮的老頭看向他,隨後又消失在陰影中。
這個老人缺了一條腿,眼睛也半瞎,常年住在這裡,平日裡靠做點奇怪的‘手藝品’賣錢過活,算是埃裡奧的鄰居。
“鑽進自己那漏風的狹小房間裡,埃裡奧搬來石頭將門堵住,這樣門縫風會小一點。
他將殘破的舊毛毯裹在身上,然後捲縮在角落裡,忍耐著仍然有些餓的肚子,幻想著美好的場景,那裡是他可以隨意吃麪包的世界,在那裡他有著母親,還有一個溫暖的石頭小屋子。
就這樣,埃裡奧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去街上找到一家賣舊東西的地方,淘到一件不合身的舊大衣,雖然破了好幾個洞,但隻要縫補下,依然是保暖的好東西。
此後的一週裡,他趁著白霜覆蓋大地前,又去了幾趟山上,找尋那些可以賣錢的梔果,直到某天他終於湊夠了1個銀幣的钜額財富。
這是他人生中首次賺到這麼多錢,即便一個月不出門,也能勉強活下去的钜額財富。
拿著錢,埃裡奧又向著那家麪包進發,他想還給安娜姐姐錢,另外再買點好吃的。
“安娜?”一位陌生的女仆擋在後院門前,不讓埃裡奧進門。
“哦想起來了,那個女仆啊,她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
“那她去哪裡了呢。”埃裡奧有些焦急。
“我不知道,隻是聽說她不乾了,好像是嫁人了吧。你應該也知道,她年紀不小了,在我們那,這樣的年紀都應該當母親了才對。”這位女仆不耐煩的解釋,然後趕走這個臟兮兮的少年。
“别來這裡了,以後顧客看見會倒胃口的。”她嫌棄的說著。
“抱歉.....”埃裡奧道歉,然後跑走。
他依稀記得安娜大致住的地方,那是城市的另一角,似乎是普通的平民聚集的地方,雖然不富裕,但好在房屋和街道完整。
“對不起,我沒聽說過叫安娜的。”一位老奶奶擺頭,然後讓這位少年去其他地方詢問。
“哈,那是誰?别擋著路了。”也有人不耐煩的揮手。
穀 “滾,真是噁心。”某個女孩捂著口鼻,厭惡的擺手。
“安娜?叫這個名字的太多了。”一位揹著獵物的大叔擺擺頭。
“不知道。”路人匆匆走過。
“你誰呀。”也有人直接拒絕。
就這樣,埃裡奧問了一天仍沒有收穫,他蹲在街角又想了許久,終於有了新的思緒。
又是一天黃昏,埃裡奧在街上堵住回家的安德魯先生,這位麪包屋的點心師傅。
“你好,我想問下安娜姐姐的去向。”埃裡奧認真的看向這個男人。
“你是...?哦,想起來了,好像安娜確實很照顧你。”安德魯看了看這個瘦黑的男孩。
“我勸你不用找了,安娜回家了。”
“回家,回哪個家?”
“她老家其實是鄰郡的山村裡的,平日住的其實她姨父家,隻是會給些錢做房租。”
“其實你不知道,安娜挺辛苦的,她賺的錢大部分被姨父拿走了,有時還會把部分錢藏在店裡,讓我幫忙保管。”
“最近聽說他姨父幫她介紹了個屠夫,就將她嫁過去了。”
“可是.....”埃裡奧想問好多東西,嫁到哪裡了,對方人怎麼樣,安娜姐姐是開心還是難過等等。
“你不用多想了,再去打擾人家也不是好事。”安德魯搖搖頭。
“但我要還錢,我欠安娜姐姐很多。”埃裡奧認真的看著安德魯。
“唉,這.....”安德魯想脫身離開,但又被埃裡奧幾次攔住,最後隻好告訴他方向。
“就在城外不遠處的一個小村子裡,大概是東邊?”安德魯說著繞來繞頭。
“我去找她。”埃裡奧頭也不回的跑了。
冬日的原野上寒風吹拂,宛如細微的刀刃拂過臉頰,雖然不向北境那般酷寒,但也讓人難受。
埃裡奧揣著幾個包好的麪餅,在原野上順著道路奔走,根據道路分叉上那簡略的字跡猜測,哪條路可能通向村子。
走錯了好多路,他花了近三天才終於找到安德魯說的那個村子。
“村頭有著一片白樺樹。”少年默唸這個村子的標誌,然後快步走進其中。
零星的房屋分佈在山坡間,如今依然是深冬,家家戶戶門扉緊閉,隻有門上懸掛著凍青編織的圓環,這是冬日祈福的習俗。
埃裡奧不得不厚著麪皮敲響一戶戶門扉,詢問著有沒有一個叫安娜的新嫁過來的女孩。
“不知道。”有人搖搖頭。
“走開,小鬼。”有人不願理會。
“最近沒有聽說有人結婚啊。”
“你是說屠夫嗎,這個到簡單,村子裡往裡面那家,靠近大石頭和羊圈的屋子就是。”
“謝謝。”埃裡奧感激的行禮,然後快步跑了過去。
邁著疲憊的步伐,最後埃裡奧停留在一個房屋前,裡面傳來讓人害怕的咒罵聲。
“你會不會服侍人啊,我花大把錢把你買來,可不是養廢物的。”說完能聽到水盆翻到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啪的一聲巴掌響。
“對不起,對不起。”埃裡奧終於再次聽到安娜的聲音。
門扉打開,已做婦人打扮的安娜蹲著水盆走了出來,將水潑向門外,這時她看見了這個站在屋外的孩子。
“你是.....埃裡奧?”聲音中有些不可置信。
“是我,安娜姐姐。”少年想上前說話,卻被安娜連忙使眼色,擺手。
隨即他站在原地,看著安娜將盆放回屋裡,好一會後才悄悄從後門走出,將他拉到隱蔽的樹蔭下。
“你怎麼來了。”
“我想還給你錢。”埃裡奧取出懷中的錢袋,還有些溫熱。
“不用了,你自己拿著吧。”安娜擺擺手。
埃裡奧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最後還是開口問。
“安娜姐姐現在還好嗎?”
“還可以吧,你不用為我擔心,還是多為自己考慮考慮吧。”安娜猶豫著,隨後繼續開口。
“其實你也不用特意感謝我,因為你母親過去幫過我的,我也隻是回報恩情罷了。”
“以後不要再來了,會讓人起懷疑的,而且會影響名聲。”她稍微說重了點,但隨即又補充。
“也不是討厭,隻是這樣會好點。如果有錢了,記得去學門手藝,以後也能找個地方安家好好活下去,這樣也不算辜負你母親呢。”
安娜將手放在身前,回想起十多年前,那時的她還不過是個剛剛長大的小女孩。而那位美麗的夫人帶著孩子路過村子,是她一生都難以忘記的驚豔場景。
說完後,安娜擺擺手,告别埃裡奧再次走進房屋,不久之後裡面又傳來一陣責罵和道歉聲。
聽著這讓人難過的聲音,埃裡奧在樹下站了好久,才默默離開。
冬祭的慶典來了,他又大了一歲,而生活似乎又變得孤單了一些。
兩週之後,冬祭慶典在城市裡召開,附近的不少村落也有人來這裡觀賞和參加,街道上大大小小店鋪都掛上了凍青編織的花環,深綠的枝葉和漿果點綴著色彩灰暗的世界,讓城裡的居民露出少有的笑容。
每年這個時間段,因為天氣原因,難以外出,所以也是少有的休息時刻。大家坐在一起,會討論最近的時事,比如收成,趣事等等,然後坐在熱鬨的酒吧裡烤著火,喝著啤酒,聽那些吟遊詩人彈奏各種故事。
啾
伴隨著破空的長音,貴族的侍從們將鍊金術士製造的煙花點燃,隨後城市裡的眾人開始欣賞那夜空盛放的美景。
嘭!紅色的禮花在高空綻放,深紅的流星宛如雨一般劃過,隨後又是明黃的另一朵禮花爆裂,帶起大片的星雨。
細碎的劈啪聲中,來附近地域的居民站在街上駐足觀看,有的還微微鼓掌。
“這些法師還是挺有用的嘛,難怪那些貴族要包庇這些魯爾納逃難過來的人。”
“不過這些東西也就貴族老爺用得起了吧。”
“但看看也是不錯的,確實很漂亮啊。”
“哈哈,這個也是。”城中的平民小聲談論著。
“你好。”埃裡奧在人群中看到一位熟悉的面孔,那是前段時間在安娜所在村子裡給他指路的人。
“哦,你好,是你啊。”他似乎認出埃裡奧來。
“是的。”埃裡奧點點頭,隨後又問起安娜的情況。
“這個啊.....唉,我勸你還是想開些吧。”他歎息著說了一聲,然後有些想迴避。
“到底發生什麼了。”埃裡奧感到擔憂和害怕。
“沒什麼,那個安娜啊,現在恐怕已經不在了。”
平靜的話語宛如驚雷般在埃裡奧腦海炸開,以至於後來對面這人說了什麼都沒聽進去。
他於黑夜下奔跑,身體如燒紅的炭火,喘息著熱氣,向之前記憶的方向奔跑。
城外的那個小村子在清冷的星空下朦朧,他遠離喧囂熱鬨的城市,一頭紮入這冰冷的夜色中,寒冬的空氣在肺部翻滾,讓他感到一陣生疼,但腦海中搖晃的那個背影卻讓他更加痛苦。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前段時間還活著的人,突然就消失了,即便那樣艱難的冬天不也一個個度過了嗎?
為什麼這次就偏偏......
‘那個叫安娜的女孩自殺了。’大叔那歎息的話語依然在耳側蘊繞,讓埃裡奧久久不能釋懷。
他發瘋了的跑到那個村子,衝入那戶人家,在一片叫罵和廝打聲中和人爭執,然後又被粗大木棒敲的頭破血流。
溫熱的血在冬夜裡逐漸冰冷,頭頂的疼痛逐漸麻木,他僵著身體一步步走向村後的山坡,據說安娜就埋在那裡。
行走在一片黑暗的山林間,埃裡奧的手腳逐漸冰冷,他隻感覺腳上那團肉似乎是别人的,冰冷而僵硬,手扶在粗糙的樹皮上也不會再疼痛了。
這就是冬天嗎,好冷。
凍裂的嘴唇即便微微張開,也傳來一陣疼痛,刺激著埃裡奧逐漸麻木的神經,讓他不至於就此倒下。
黑夜中無法視物,他也無法找到埋葬安娜的地方,隻能漫步在山林,一步步消失在這黑暗中。
而在這位少年背後,遠方的城市裡,盛大的煙火正一顆顆冉冉升起,綻放出令人喜悅的光彩,這些光雨細碎的滑落,引起人們心中無數美好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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