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後，就是在巴斯卡家的宴會中途遇到了那位皇帝陛下。”

“起初，我以為他也是哪個小貴族家的青年，因為看著確實很年輕，也沒什麼派頭嘛。當時我還想踢他來著。”

“誰想到，後來他才和我坦白，把我嚇了一跳。因為在帝國內，很多人都對皇帝又敬又怕。”莉莉微微搖頭，然後低頭吃著蛋糕。

“不過，這一切都過去了。”

“兩年的時光宛如一場幻夢，現在隻有冰冷的現實。”她的聲音又低沉起來。

“呼，莉莉。”夜靈這時也走過來，抱著莉莉的腦袋，安慰她。

兩人又小聲說了好多悄悄話，才慢慢分開。

“以後有什麼打算和想法嗎？”洛蘭希爾也走了過來。

“以後，以後的事誰說的準呢。”莉莉露出一絲苦笑。

“現在感覺就岌岌可危，權力的中心就和暴風眼一樣，到處都是勾心鬥角，充滿殺戮。”

“童話故事裡，總是說王子和公主在一起，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但很少有人去想後來的事，這位王子就一定能繼承王位嗎，而且，就算繼承王位，那他就一定能做好嗎？”

“不能帶來興旺和勝利的王，隻會被人拋棄和唾棄，而嚴酷殘暴的王隻要能讓國家不斷走向勝利，那他的一切罪過都會被原諒。”

“大家將自己的軟弱，不足，歸結於王的失敗，是因為王給國家帶來了不幸，但事實上，當一個人坐在那個位置上，他就將不再是自己，而是更為複雜的存在。”

莉莉緩緩說著這些年來，自己親身的感受，雖然她極少參與帝國的決策中，但在愛曼克身邊耳濡目染之下，也瞭解和看到了諸多事情背後的真相。

如果不攻打雪華七國，那帝國內部積攢多年的怨氣和矛盾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愛曼克也是因為有這股怨氣和不滿的協助，才能獲得軍方的支援，發動政變登上皇位。

如果放任安斯艾爾兄弟登基，繼續保持原樣，那無處發泄的怨恨就會爆發出來，帝國內部掀起叛亂和起義。

克蘭西亞的成立時所宣傳的思想，帝國內其他貴族不瞭解，但愛曼克卻非常清楚，這樣的思潮對底層人民有多大誘惑力。他甚至和莉莉談論說，若是再遲幾年，等這股思潮蔓延過來，即便沒有外敵，帝國內部自己也會分裂。

“我所能做的，就是駕馭這輛戰車，撲滅這燃起來的火焰，要麼將其踏平，帝國延續下去並一統大陸，要麼失敗，帝國這輛戰車四分五裂。”

“那就沒有其他辦法嗎？”莉莉曾經如此問他。

“沒有的哦，莉莉。如果你看了那位賢者大人的著作就知道，一切問題在很早就定下了，這是無法調和的矛盾。”

“對方的存在彷彿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錯誤，如果克蘭西亞逐漸走向富強，那麼帝國內部就會慢慢升起質疑之聲，是否因為我們的製度和種種不合理，才造就了弱小和落後。”

“而如果帝國戰勝了克蘭西亞，那麼克蘭西亞的人民也不得不承認，高貴的血統確實勝過一切，榮耀的貴族製度是切實有效的。”

“所以兩方遲早會開戰，而我隻不過是提前在帝國強盛時掀起這場戰爭。”

“這未必是壞事，如果帝國勝利了，獲得廣袤土地和財富後，帝國內部的問題將得到極大緩解，至少能有200年繁盛太平的時光。”他對莉莉說。

“那在此之後呢？”

“以後？那就由以後的人再想辦法吧，世上並沒有絕對完美的製度，總是慢慢適應，或者沒辦法了再繼續改改。”愛曼克當時輕撫莉莉的額頭，如此回答。

燭光昏暗的房間裡，莉莉述說著這兩年來，她所聽聞的一些事情。

“我無法改變他的想法，而他也無法改變這時代的趨勢。”莉莉歎息著。

“現在他走了，我隻能守著自己的孩子，希望他能平安長大就好，最好也是遠離皇位。”

“但這樣的想法，還是有些天真了，我最近越來越意識到這一點。”

“權力的鬥爭，是沒有退路可言的。”

“有些難過呢，莉莉。”夜靈也低落的為莉莉擔憂。

“如果說到以後的打算，我希望能帶著孩子從這個位置安穩退下來。我不是擅長坐在這種位置的人，不夠心狠，也不夠果斷。”

“但這種事很難，因為太敏感了，稍不甚，就會引發國內巨大的震盪。”洛蘭希爾緩緩起身，看向窗外那輝明的萬家燈火，這些街道兩側的館樓沿著街道排列，華麗而整齊，不少房屋頂部還閃爍著鍊金造物的熒光。

“是的，我也認識到這一點。”莉莉深深呼吸。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和過去那樣任性了。雖然由於意外，坐到了這個位置。”

“但無論怎麼說，既然來到這裡，就不能隨意拋下身上的責任。”

“即便隨時會再次遇到刺殺，不得不狠下心來除去那些阻礙的人，也能堅持走下去嗎？”洛蘭希爾回首，純澈的眼瞳宛若溫暖的紅玉。

“我想，我可以學著去做。”莉莉閉上眼眸。

“你準備如何收拾愛曼克留下的局面呢，如今帝國內，我聽說很多人都向著愛德倫。”

“是全面放權給他，還是掙紮著保有自己的一部分力量。”

“那還是掙紮一下吧，雖然有點蠢，但總歸有點希望和安全感。”莉莉為難的的笑著說。

“謔謔，這樣才對嘛，莉莉。”

“再然後呢，你準備做點什麼事呢。”洛蘭希爾再次發問。

“我準備安撫那些捲入戰爭而失去親人的家庭。”

“這個需要大量錢財不說，而且有些錢未必就會到他們手上。”洛蘭希爾側頭。

“這....”莉莉咬了咬嘴唇。

“我......”她突然低下頭。

“其實我什麼都不懂，也不知道怎麼挽回愛曼克留下的這一切。”幾滴眼淚落在地面。

“不要難過，總會慢慢找到未來的路的。還有，我們這不是來看你嗎？”洛蘭希爾摸了摸莉莉。

“如果你是想解決帝國內部的各種問題，這不是你一個人，甚至不是當下製度就能做到的。”洛蘭希爾抱著莉莉緩聲說道。

“所以，你不用給自己加上如此大的負擔。”

“逃避雖然可恥，但也不是不可以。人總有一些事情是自己無法面對的，逃走活下去，也比悲哀的死去要好。”

“在此之前，你隻要儘力做到自己的本職就好。”

“找信得過的人，帶著一部分錢，找當地信譽和名聲好的人，建立一些孤兒院，儘量撫養那失去家庭的孩子，給那些因戰爭受傷，殘疾的人安置在孤兒院周邊，這樣既能起到一定幫助和保護作用，也能方便的組織大家做一些手工活養活自己。”

“如此，即便以後帝國不再，他們也能延續下去，而不至於突然崩潰。”

“你無法給予他們每一天的麪包，但至少你可以讓他們有賺到每一天麪包錢的能力。”

“再更多的事，就不是你一個人能解決的了。那需要整個時代的，無數人的奮鬥，才能來改變這一切。”洛蘭希爾擁著莉莉，幫她細細分析。

“不要把自己逼入絕路哦，莉莉。雖然我說的似乎很簡單很少，其實真正做到這兩點，就很不容易了，而那時，你也能安心的離開這個位置，回到一個安寧地方度過今後的人生。”

“可是......還是感覺很對不起很多人。”莉莉回想起，那年帝都廣場上，那一位位在她和愛曼克見證下，相互結成婚姻的一對對人。

“是的，因為你是帝國的皇後，註定也就揹負了相應的罪惡。”

“不過，你如果就此倒下，就再也沒有贖罪的機會了。而且還會把權力讓給那些更為慾望熏心的人。”

“做錯10件事後再做100件對的事，也總比永遠不邁開腳步要好。”

“你想成為道德上的完人嗎？追求無罪無錯的人生，那並不是幸福的道路，隻會讓你痛苦。”

“所以，堅定起來吧，前面既然已經走錯了，那就及時轉向，走好下面的路。”

洛蘭希爾回想著昔日桑德嬤嬤安慰她的話，沒想到今日由她再對另外一人來述說。而這何嘗又不是對自己述說呢。

雖然如今已經身負兩大王冠，有著決定未來的能力，但她依然一直以來都在剋製自己的諸多想法。

因為害怕走錯路，給大家帶來傷痛和不幸。

明明看到帝國內部的各種問題，種種腐朽和不幸，但還是不願就此推翻，而僥倖的尋找平和的改良方法。

如果某一天，她也和莉莉這般，因為做錯了事，給很多人帶來傷痛，她能坦然的面對這樣的自己嗎，她能安然接受犯錯的自己的嗎？

擁有敏感的身心，會讓人容易同情而善良，但這種善良有時又會形成無形的束縛，來約束自我的諸多想法，哪怕理智告訴她，這確實是對。

也許，自己也要更加堅強和堅定一些，哪怕被人指責辱罵，被人不理解和懷疑，也要堅持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人因相似而理解，可當個體存在的時間越來越長，她對整個世界的看法和觀點也會慢慢改變，最後和世界格格不入。

或許這也是魔女們都性格奇特的原因吧。

希望自己即便度過漫長的時光，也能保持一點對常人的理解和同情，不變成那種冷血而冰冷的魔女。

洛蘭希爾安撫著莉莉，眼瞳怔怔的看著燭光，心中的思緒飄向無儘的遠方。

我隻是洛蘭希爾，才不是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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