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激烈可見一斑,但就是這樣,衛家從族人到門生,不過隔靴搔癢地辦了幾個無關緊要的人,讓衛宗平也很是意外,一面暗暗鬆了口氣,一面卻又費解,難道真如殷監正所說,聖眷優渥
陛下究竟是個什麼心思,老夫也正琢磨不透。
殷監正微微冷笑:陛下的心思,想必衛相比誰都清楚,不過衛相可也别忘了,令郎還有幾十萬的虧空在這裡。
想起獨子衛騫,衛宗平心裡一陣發緊,白首喪子,哀莫大焉,殷監正這話著實令人惱怒,當即便拉下臉來:人都不在了,一了百了,提這些乾什麼
殷監正一點案上的詔令:衛相難道沒看見陛下可是連死路都不給,人死了還有父母兒孫、子弟親友,一樣追討。殺人不過頭點地,這追債卻追到閻王爺那裡去,令郎安生得了嗎衛相當心還要替死人還債!
衛宗平怫然不悅:老夫的事何用你來操心!
且不說殷家和衛家本來也不算和睦,就為近來的事,殷監正認定衛家吃裡爬外,早便心存不滿,當即一拱手:既然如此,衛相請便吧!
衛宗平也是火暴脾氣,拂袖而起,怒道:各走各路,告辭!
門簾被一把掀起,哐當擲下來,連風帶雪撲了半室,殷監正狠狠地將手中詔令一擲,起身向外喊道:來人,備車!
小雪未停,飄飄灑灑地打著旋兒落下。車馬已經走了半天,殷監正心裡的火氣還沒消,快到湛王府時,他隨手一掀車簾,忽然喊了聲:停車!
馬車停在原地,前面一座青石拱橋上,有人站在高處。他下了車快步往橋上走去,到近前叫道:王爺!
那人回身,竟是湛王,散雪紛飛中他身披一件純白色的鶴氅,發間玉帶輕揚,俊逸的臉龐隱帶消瘦,身形略薄。
他肩頭落了不少雪,
看起來已經在這裡站了有一會兒。王爺,天寒雪冷,你怎麼站在這兒
夜天湛見是他,微微抬頭示意,殷監正便往橋對面看去。那邊正是上九坊最繁華的商市所在,三千餘肆,遙望如一,這樣的雪天裡依舊車馬擁行,川流不息。行人中有不少外州商賈,更不乏胡商,一匹匹絲綢出入運送,忙碌非凡。
殷監正歎氣:這還是雪天,又近新年,前幾日人還要更多,為搶購內廷絲綢,各地的商旅都來了伊歌。
橋邊一枝寒梅虯枝伸展,雪染香冷,飄落肩頭,夜天湛並沒有如他一般望著上九坊,目光沿著細雪輕盈,卻看向了銀裝素裹的大江遠山。
商旅繁榮,物貨流通,將給我天朝子民帶來豐資厚利,使我國力昌盛,天威遠揚。區區西域小國,現在還需兵逼利誘,不出十年,他們會心甘情願對我天朝俯首稱臣,再想坐談條件也沒有資格了。
殷監正不料他想的是這個,道:王爺,但是現在……
夜天湛眼中神情隨著雪落漸漸冷下來:你方才說,已近新年了。
殷監正道:是沒幾天了,但看他們的意思,至少正考司不封印,也沒有年假,這樣一來,這年還怎麼過
夜天湛道:我早便說過,這個年誰也别想過了。他們怕是忘了,伊歌城,甚至天下的財商到底是握在誰的手裡。傳我的話下去,從今天起,哪家商坊若是再購進一匹內廷絲綢,九州八方殷家名下所有的生意都與他一刀兩斷;哪個官員要是再賣出一匹折俸的絲綢,以後便也不用來見我了。
殷監正大喜:王爺,臣早就等著你這句話了。
夜天湛臉上卻沒有絲毫愉悅,握手在唇輕輕咳嗽,漠然轉身:回府吧。
殷監正想起來湛王府所為何事,與他並行,將方才與衛宗平的情形大概說了說,而後又道:衛家終究是不可靠,這次弄出個絲綢折俸來,說不定便是衛宗平泄露了關鍵。
夜天湛腳步一滯,兩道劍眉便蹙起,聲音冷淡:衛宗平還沒那麼大能耐看出這其中關鍵,你高估他了。說完這話,他便舉步上了車。
四周隔絕了風雪,突然安靜得很,夜天湛靠在車內閉目養神,心裡卻諸事翻騰。
終於和衛家鬨開了,雖說有些早,但也正中下懷。衛宗平今天敢說各走各路這樣的話,想必也是以為昊帝真有籠絡的心思,而若不是太瞭解昊帝,他也幾乎以為這是一手反間計。
但他卻清楚得很,昊帝不動衛家,這是替他留著呢,留著這些胡作非為的門人子弟,也留著那個攪風攪雨的王妃。他在等著自己選,是選擇繼續放著這個硬被塞來的包袱,還是忍無可忍親自動手收拾,讓滿朝文武齒寒心冷。
知己知彼啊,這確實是個好對手。但他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邊有人更加瞭解自己,這才是足以致命的弱點。想到這裡,夜天湛心裡一陣煩躁,回了王府在書房中靜不下心來,便信步踏雪,去了靳慧那裡。
步入迴廊,便聽到陣歡快的笑聲。垂簾剛掀起,一個小小的人影跌跌撞撞衝到眼前,夜天湛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小人免了跌跤,抬臉看他,咯咯地笑。
原來是元修剛學會走路,正亂跑,後面侍女們怕他跌倒趕著來扶,沒想到夜天湛進來,險些也撞在一起,急忙跪下:王爺!
烏髫低垂,繡帛長衣依次委地,夜天湛揮一揮手讓她們免禮,抱起元修。元修前些日子認生,還有些怕他,現在已經學會叫父王,攀著他的脖頸連叫了兩聲。
靳慧上前見過他:王爺别讓這小魔星纏上,快先暖暖身子,還有些咳嗽,再著了寒氣可不好。
她將元修抱過來,翡兒替夜天湛撣了身上的雪,奉上香茗。
院中雪落紛紛,屋裡溫煦如春,麒麟銅爐裡絲絲銀炭燒得正暖,空氣中散著木樨枝的淡香,幾分疲乏不覺就鬆散下來。夜天湛舒心地深吸一口氣,面前靳慧的臉被炭火映得微紅,那抹輕霞般的浮暈讓她看起來有種嬌媚的韻致,海棠色的重錦羅裳,雪凝般的肌膚。她正拿了一個冬梨親手削給他,梨子水靈靈的薄片自她的指尖落入翡翠玉盞,彷彿一片白石沉入碧潭深翠,她就像臨水的一株虞美人,婉約而嫻靜。
看著眼前美妻嬌兒,聽著外面窸窸窣窣的雪聲,夜天湛忽而起了興致,轉頭吩咐道:來人,去取府中藏酒,難得好雪景,應當圍爐煮酒、把盞賞雪才是。
翡兒忙答應著去辦,過不多會兒卻匆匆忙忙回來,酒沒有拿來,隻悄悄將靳慧請到一旁說了幾句話。靳慧聽後似乎有些驚訝,皺眉不語。
夜天湛正將手籠在炭火上取暖:什麼事
靳慧勉強笑笑:一點兒小事,也沒什麼,我去看看就回來。
夜天湛也不追問她:翡兒
翡兒見他問過來,不敢再瞞,跪下求道:王爺,求您和夫人救救桃兒吧,她快要讓王妃打死了。
夜天湛抬眸:怎麼回事兒
翡兒猶豫,靳慧道:是我不好,沒約束好下人,桃兒忘了規矩,那天錯叫了我一聲‘王妃’,我過去賠個禮就行了。
夜天湛眼角冷冷一挑,抬手便將那鑲金撥鉗擲進了炭火,火星飛濺,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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