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高興,比他還激動似的。
"哦。"
沐元瑜到炕桌的另一邊坐下,見李百草和王太醫那對師兄弟還沒吵清白,出聲道:"老先生,都是過去的事了,别計較了,你再抓著不放,浪費的可都是你的時間,還是早些斟酌個方子出來,治好了殿下,你就可以照舊雲遊天下去了。"
"你說的輕巧。"李百草扭頭冷哼了一聲,"世子,你可知道二殿下不遵醫囑,吃藥不定時,有一頓沒一頓給我現在多添了多少麻煩"
"我知道。"沐元瑜道,"不過老先生行醫多年,見過無數病家,當知道一個人頑疾不愈的絕望,老先生不要以為這是殿下任性,實則這也是病的一種,隻是其症不在體表,在心而已。"
守在旁邊的林安瞪大了眼看向她——媽呀,這種話是怎麼扯出來的!
他旁觀這一會功夫可糾結死了,既不想讓他家殿下挨訓,又不敢狠攔李百草,這老頭脾氣太壞,隻怕他記恨了以後不用心給他家殿下治病,急得心裡要冒煙。
結果世子爺一來,聽聽她扯的這一番話,護殿下護得多妥當,一對比他簡直不稱職。
此時沒有明確的心理疾病的概念,但"心病"是有的——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又或者相思成疾一類也是心病的一種。
所以沐元瑜的話聽到李百草耳裡不是如林安以為的胡扯,而是確有其醫理所在,他的火氣就熄滅了一點。
又有點意外:"世子倒是會想,這麼說也不錯。"
他脾氣雖辣,在道理上並不固執,就終於放開了王太醫,走過來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但需請殿下答應,一旦草民接手了殿下的診治,殿下再不能像糊弄師弟一樣糊弄草民。草民雖已老眼昏花,心卻還不盲,假使殿下自作主張,仍舊不肯吃藥,那草民留下也不過浪費時間,不如現在就告辭了。"
朱謹深沒有遲疑,點頭道:"我聽先生的。"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隻是一直求而不得,才心灰意懶了而已,如今希望又放在了眼前,他怎可能放過。
他這樣乾脆,眾人都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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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眼看撥雲見日,氣氛重新和樂起來,從簾外忽然傳出了一個沉沉的話音。
"不肯吃藥"
這聲音不大,然而極壓抑極震怒,好似一個悶雷隔簾炸了進來。
沐元瑜心裡一突,頓時變了顏色,失措地站了起來。
這聲音她很耳熟,因為早上才剛剛聽過。
軟簾掀開,露出了皇帝那一張森冷的面容。
龍顏盛怒。
屋裡的人不論什麼心情,第一時間都伏倒了下去。
皇帝並不理别人,他望著朱謹深,從牙關裡擠出聲音來:"二郎,你抬起頭來。"
朱謹深頓了一下,抬起了頭。
父子倆的目光一高一低,對上。
皇帝眼中閃著非常複雜的光芒,是憤怒,但又不隻是憤怒,有痛心,但又仍不隻於此。他道:"二郎,你恨朕是不是"
朱謹深淡色的嘴唇輕動了一下,沒有說出話來,默然無聲。
"你恨朕是不是!"皇帝的情緒卻已經控製不住,這第二遍幾乎是咆哮出來,"你不吃藥,你瞞著朕,你拿自己的命報複朕是不是!"
屋裡的人沒有一個敢出聲,王太醫和林安抖抖索索地埋著頭,恨不得連氣都不要出,直接從這屋子裡消失。
沐元瑜還沒見過皇帝發怒,也有點肝顫,隻有李百草置身事外,還算淡定。
朱謹深終於回答了一句:"沒有。"
但皇帝已經聽不進去,他垂在身側的手都氣得顫抖著,要握拳都握不成,蜷起又無力地鬆開,伸指指向他,叫了他的全名:"朱謹深,朕今日才知你是個沒有心肝的人,你太叫朕失望了,朕——"
他閉了下眼,覺得再說什麼都沒意思了,音量一下降了下來,慢慢道,"罷了,朕管不了你,你好自為之罷。"
"你活都不想活了,再叫你做别的,不過是為難你。朕成全你,從今往後,你哪都不必再去了,也不會再有人來煩擾你。"
他始終沒有進來,轉身就往外走,一句話飄了回來:"汪懷忠,叫郝連英調人來,封門。"
沐元瑜臉色大變——這是要圈禁!
事情怎麼就急轉直下成了這個樣子!
她跪在朱謹深側後方的位置上,焦急地跳起來拉他硃紅的衣袖:"殿下,你快追上去——"
雖然不知道朱謹深跟皇帝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但明顯朱謹深不是愚蠢到會拿自己的命去報複什麼的人,他懶怠吃藥更多的是因為從這漫無止境的征途中看不到亮光。
朱謹深由她拉扯,隻是不動,一張臉孔無悲無喜,如同巨匠雕出的精妙雕塑。
他這幅樣子令沐元瑜有點恐懼,她不由停下了手。
片刻後,朱謹深終於有動靜了,他不耐久跪,這一會功夫,他起來時膝蓋已經有點打顫,但他拒絕了沐元瑜的攙扶,自己慢慢站了起來,啟唇:"都出去。"
李百草最先走了,王太醫跟在後面,林安頂著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磨蹭著,走到門前還回頭看,跟朱謹深冰冷的眼神對上,一縮頭,嚇走了。
沐元瑜沒動。
朱謹深看著她,重複了一句:"出去。"
"我不走。"
沐元瑜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很猶豫,她覺得這個關口不能放朱謹深獨處,但也怕自己判斷失誤,真的惹煩了他。小心翼翼地補充道,"我不勸殿下了,我就陪殿下坐一會。"
朱謹深不說話了,走了兩步,坐了下來。
沐元瑜鬆了口氣,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皇帝出現得太突然了,她真有點嚇著,緊張過後就覺得口乾舌燥,自己提了小茶壺倒了兩盅茶,一盅輕輕推到朱謹深那邊。
然後她咕咚咕咚把自己的一盅喝了,喝完順手又加滿了。
朱謹深:"……"
他很難說清心頭是什麼感覺,那種無語無奈,令他忍不住主動問了一句:"你還喝得下茶"
沐元瑜眨了下眼:"我渴了啊。"
朱謹深又無話了。他很費解,她的神經是什麼做的,怎麼就堅韌粗大成這樣。
"殿下,你也喝嘛。别想那麼多,門封就封了,封起來正好治病,什麼也耽誤不了——呃,"沐元瑜及時打住,自己豎手指往唇邊噓了一下,"我不勸,我不說話了。"
她閉了嘴,朱謹深叫她鬨的,不知怎麼反而願意說兩句了,他伸手拿了白瓷茶盅,並不喝,隻是摩挲著,道:"你是不是一肚子納悶,奇怪為什麼皇爺說我恨他"
他現在的情緒是非常態,沐元瑜摸不太準,頭遲疑著要點不點:"有——也沒有那麼納悶。"
她保證道,"殿下,我真不勸的,也不問,我站在殿下這邊,殿下想做什麼就是什麼。"
勸也不是現在,情緒都在頂端上,何必跟他對著來呢。
朱謹深瞥她一眼:"那我要說,你聽不聽"
沐元瑜:"——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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