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前兩步,低下頭,小聲說:“督公,求求你了。”
他輕輕笑了一聲,聲音溫和動聽。
“娘娘,求人可不是像你這般的。”
“那,那你要怎樣?”
沈玨在桌案上隨意地看了看,修長的手指點了點一旁的燭台。
“幾年前,娘孃的姐姐,前太子妃曾罰臣手舉燭台為她掌燈了兩個時辰。今日臣也不為難娘娘,隻要娘娘能在這為臣掌燈一夜,明日一早臣便去請太醫。”
說完,他靜靜看我,微挑的眼睛中甚至還帶著笑意。
“好。”我毫不猶豫地答應,拿起桌上燭台。
“站著嗎?”
他又問,一派溫和。
我咬咬牙,直直跪在他腳邊,將燭台舉高過頭頂。
他不再說話,又拿起筆蘸了朱墨開始批紅。
一時房中寂靜無聲。
燭液開始一滴一滴落在我手上,帶著灼熱的劇痛,我的手忍不住開始哆嗦。
“娘娘莫要再晃了,臣看不清楚了。”
沈玨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我忙穩住手,強自忍耐,不敢再動。
慢慢的,手上燭液越滴越多,整個手一片麻木,再無感覺。
我舉著燈,垂下頭,心裡想著翎兒,也不知再熬這一夜,他的病會如何。
我愣愣地想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下意識抬頭,卻發現沈玨正盯著我,也不知看了多久。
昏黃的燭火給他極白的臉上鍍了層溫暖的光,連平時漠然薄涼的眉眼也似有了一絲溫柔。
他看著我,眸色幽似潭水。
“娘娘真與你那姐姐不一樣。”
他也說我和長姐不同,薛錦川、劉祉都說我們不同。
我和長姐本就不同。
她憑藉一腔孤勇,不顧一切闖進東宮,給全族帶來烈火烹油,又香消玉殞。
似最明亮的流星一般劃空而過。
而我卻要揹負著她的翎兒,揹負著她留下的一切,在這牢籠一般的後宮苦苦掙紮。
沈玨不再看我,站起身來,敲了兩下桌面。
很快便有幾個小太監進來服侍他洗漱更衣,結束後又默默退出去,全程悄無聲息,更不曾抬頭看跪在桌邊的我一眼。
“娘娘,臣要就寢了。”
他散了頭髮穿著中衣坐在床邊,少了幾分平時迫人的氣勢。
我強撐著跪直,小聲說:“督公請便,我會守著這燈的。”
他似乎淡淡笑了一下,放了床邊帷帳,翻身躺在床上。
一夜無話。
我全身疼痛,又掛念著翎兒,一宿沒睡。
後半夜蠟燭燃儘熄滅,可我仍不敢放下。
天矇矇亮時,聽到有動靜,是沈玨起身了。
門外小太監魚貫而入,為他束髮,穿曳撒,提靴子,係鸞帶。
收拾妥當後,他似忘了我一般,直接抬腿出門。
我急慌地想站起來追他,卻忘了膝蓋早已痛得失去了知覺,直接摔在地上。
慌亂中隻來得及用滿是蠟油的手抓住他衣服下襬。
“督公,一夜了,你答應過我的。”
他長眉蹙了蹙,盯著我的手。
我這才發現自己手上的蠟油弄臟了他的衣襬,忙不迭地縮了回去。
“小路子,”沈玨並不停留,邊走邊說:“你去趟太醫院,說是本督的意思,讓太醫正到承乾殿給陛下請平安脈。”
“小坎子,你去萬寧宮找掌事宮女柳葉,讓她派架輦輿來,接太後孃娘回去。”
我被抬回了萬寧宮。
柳葉自我在謝府就一直貼身伺候,此時見我手上全是燙傷,膝蓋黑紫淤腫一片,眼淚流個不停。
“那沈玨太過分了,他也不過是個奴才,竟這樣折辱娘娘。”
我擔心隔牆有耳,忙捂住她的嘴,小聲說:“我長姐曾得罪過他,如今他不過是在我這裡找補回來罷了。況且他也派人去請了太醫到承乾殿,隻要翎兒沒事就好。”
“娘娘,您就是自己太委屈了。”
柳葉捧著我的手,心疼得不行。
我默默低下頭。
不論是翎兒,還是謝家,全都比我重要。我受什麼委屈終歸是最無關緊要的。
傍晚時分,來了個司禮監的小太監,伶牙俐齒的。
“啟稟太後孃娘,督公讓奴才給您傳話,陛下確實病了,今天服了藥已好轉不少,請娘娘放心。”
說著,小太監又拿出兩個精緻的琉璃罐子。
“督公還說,太後孃娘不小心在司禮監受了傷,是他的罪過,望娘娘不要怪罪。這藥是督公特意讓奴才送來的,娘娘每日用,定不會留下疤痕。”
等那小太監離開,柳葉將藥罐重重摔在桌上。
“這沈玨場面話倒是說得漂亮,輕描淡寫便把娘娘受的罪揭過去了。”
“柳葉,”我一向待她很好,此時卻忍不住要訓斥她。
“沈玨是壽春宮的臂膀,掌著前朝和內廷,往後我們還都要在他手下討生活。你再這般說話不知輕重,隻會為我招惹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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