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明一直很難說清楚,師兄於他而言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段子宴說,宋師兄之於你,大約是心魔所在。
段子宴說這句話的時候,彼時窗外月色盈盈,喬明聽過之後隻笑了一聲,轉著杯子不說話。
一時間房內無人說話,過了良久,段子宴輕聲道,喬明,宋師兄已經死了。
他聞言點點頭,仍是笑著的模樣,然後說,我知道。
段子宴倒酒的動作一頓。
這世上有一種人,冷靜的瘋子,他們清楚的知道一切,甚至比别人都要冷靜理智一分,唯有行為和理智背道相馳的瘋狂。歎口氣,星夜微寒,段子宴倒完了壺中最後一滴酒,他向喬明舉杯,笑了笑轉開話題:大約明日我和謝晨便要動身走了。
喬明放下杯子問,去哪
段子宴想了想,道:還沒細想好,不過是他叫嚷著要去江南一帶罷了,也許可以帶他去一下榕城,聽說那裡的叫花雞是一絕,又或者是蘭城,那裡不久會有一場花魁大賽……
喬明搖頭失笑:你倒是捨得。
段子宴又喝下一杯:不過是為了之後的利息罷了……總該是要讓他知道,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不可抱有僥倖心理。
夜風微涼,又一壺酒下肚,段子宴已有了幾分醉意,他看著喬明,忽然說:近日做了一些奇怪的夢。想了想,手抵著額頭笑了一聲,算了,不說了,不過是個昏夢。
的確是個昏夢。夢裡他和喬明居然在一起,隻不過夢裡那個喬明同眼前的這個人並不大相像,甚至於是截然相反的。隻是夢境逼真的讓他有些無措了。不提也罷,想想都是荒唐。
段子宴離去之後,這水榭裡便隻剩了喬明一人,天上一輪圓月今夜格外的亮,他將手裡的半杯酒灑在地上,段子宴說宋觀是他的心魔所在,大約如此。他想起師兄還在的時候,他做過許多令人不齒的事情,那些隱秘的,不可言說的,禁忌的,連他自己都厭棄的事。然而一邊自我厭惡著,一邊又無法停下來。想要眼前這個人全部屬於自己,這樣不可見光的想法在無人見得的角落裡一點點膨脹。夜裡同睡時,他將臉埋在師兄頸側,懷裡溫熱的軀體,他抬起臉吻一吻師兄的眉眼,那人睡得毫無防備,沒有知覺,吻一吻,再吻一吻。然後他看著師兄的睡容,不可避免的就想到了,以後會這樣親吻師兄的人會是誰呢會這樣被師兄抱在懷裡睡覺的人又會是誰呢想到這裡的時候,抱著師兄的力道有點不可控的過大,師兄在睡夢裡掙動了一下,他鬆了鬆手。
其實他知道的,師兄對他並沒有什麼心思。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師兄說喜歡一個人要摸清他的喜好,師兄說喜歡一個人要自己爭取。他回想著楚姑娘神態模仿著。但到底結果不同。師兄會喜歡上楚姑娘,卻不會喜歡上他。但他覺得這一切都可以慢慢來,一切都可以慢慢來。隻是沒想到是師兄死了。那樣猝不及防的。幼年時有關那個長門僧的模糊記憶突然於那一刻清晰的浮現,甚至連身後那不知名的參天
的參天古樹的紋路,都變得清晰無比。
——小公子在意的人,總是會先一步離小公子而去。
損傷了一隻眼睛的長門僧長長的一聲歎息,說,這便是小公子的命。
師兄死後他血洗了魔教,那些魔教的人被斬的七零八落,身首分離,鮮血漸在牆上,他竟生出一分快意。幼年時祖父曾拉著他對他父親說,你的這個孩子,心思太過乾淨,容易一步小心就教太過。這同你二叔很像。向善極善,向惡極惡。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二叔便是叫你太爺給教毀了。這個孩子,你要好好教他,知道嗎你要好好教他。
恍惚又回到師兄死的那夜,華山派半邊的天被火光映紅。他不記得自己當時看到一身血的師兄時,是個什麼反應。但腦中轉過許多片段的畫面和零碎的記憶。真奇怪,有些事情,不見得是印象最深刻的,卻一直記得很清晰。
像是和師兄練劍的那回,他從後邊握住師兄的手比了一個突刺的動作。那個時候師兄突然停下來,回頭說:師弟啊,你有沒有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他笑著微微點了點頭:是嗎師兄看了看他,再看看,突然一臉發現了什麼了不得事情的表情,他心中有片刻慌亂,卻聽見師兄說:我就說有哪裡不對。師弟,你是不是長高了你這好像,都跟我差不多高了啊。事實上的情況是,他目前還要比宋觀要高上那麼一點,但對方一副什麼啊,你才沒我高的表情,他手握成了拳頭抵在唇邊咳了一聲,帶了一點笑,一臉十分認真的表情說著違心的話:師兄這樣一說,倒的確是如此。
或者是門中子弟聚在一起,大家談論著理想和日後的打算,眾人多是少年意氣風發,誌向十分的遠大,比如說成為天下最強的劍客,或者成為天底下最強的刀客……輪到他時,他合上手裡的書,略思索了一下說,一生平安到老,養些花草,再養些小動物。一群人聽完了他這個願望,都發出噓聲。人群中唯有師兄望著他,眼神明亮。然後師兄撥開站在他前面的師弟,跑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一副不勝唏噓的模樣:師弟,果然我們兩個最投緣啊。一旁有人果斷揭穿這句話:師兄你明明說的是娶十七八個漂亮姑娘,然後開一個食鋪,這理想哪裡就和喬師兄一樣了。師兄扭頭辯駁:一樣的一樣的,本質上是一樣的,我們都是和平主義愛好者…………師兄,什麼叫和平主義愛好者哦,這個說來話長,我們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等吃完東西,大家通常都已經展開了新話題不記得之前說的是什麼了。那個時候宋觀很自然的遞給他一個豆沙包,其實他並不喜歡甜食,然而還是接了過來,然後一聲不響的全部吃完。宋觀見他吃完了,放下手裡的包子,問他:師弟,要不要再來一個他看著宋觀,師兄的面容有一半陷在溫柔的陽光裡,半晌,他點了點頭,輕聲說:要。然後宋觀果真便又遞給了他一個。包子餡多皮薄,於他來說真是甜過頭了,這真是一個讓人吃的又痛苦又甜蜜的包子。宋觀吃著包子看著外頭師弟們打鬨的畫面,不知道看到什麼,突然笑了一聲出來。他在一旁側首看著宋觀笑,覺得周圍的陽光似乎都亮了一點。
都是些過往的片斷。他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樣走到了宋觀身旁,血腥味,冰涼的月光,他手指撫上師兄的臉頰,躺在地上的這個人氣息微弱的近乎於無,他心底生起了一種巨大的恐懼。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有什麼辦法。無法改變對方越來越弱的呼吸。那樣無能為力的感覺。他突然就有些痛恨了。不知是對别人還是對自己。天上的月亮這樣明亮,可是月光再亮,也始終冰涼。很多時候師兄給他感覺就像這月光,又或者是像那溶解在水中的陽光,那些陽光在離人不遠處的水面上沉沉浮浮。暖的就像是真的一樣。可是不是的。這都不是真的。於是一切的追逐變的可憐可笑。一切都是捕風,一切都是捉影。
喬明伸手蓋住了宋觀的眼睛,他俯□,一個近乎於凶狠的吻,有血液的味道在口腔裡蔓延開來,隱約透著點絕望。忽然一隻手觸及一片冰涼,指尖微微一痛,是鋒利的刀刃,然後他摸索著握住了。月光明亮,像水銀那樣傾瀉而下,喬明將那把匕首輕輕的刺入宋觀的心口,身下的那個人有片刻痙攣,宋觀的手指扯住了他的袖子。喬明的另一隻手仍是蓋在宋觀的眼睛上。他一直希望師兄能知道他的心思,卻又害怕師兄知道他的心思。暗戀永遠是一個人的魔障,與另一個人無關。手掌之下,他能感覺到宋觀輕微的眨了眨眼睛,睫毛掃過他的掌心,微微的癢。像蝶翅在掌心之下微弱掙紮。彷彿一整個迷離的四季,一場關於蝴蝶的盛大死亡。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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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蛋君:你走的第一個故事,其實是有名字的。啊,其實你走的每一個故事都是有名字的。
宋觀:……你們真閒。
雞蛋君:别這麼說,這些是世界對我們來說都是真實的!我們對這些世界可都是真愛啊!真愛!
宋觀:……
宋觀(假裝很有興趣):哦,那你說說,第一個故事叫什麼
雞蛋君:這原本的故事,叫江湖異聞錄。
宋觀:……這名字……不大符合原本那個故事的氣質。
雞蛋君:……
雞蛋君:哪裡不符合了!
宋觀:你需要一個能讓人一眼看到故事本質的名字,你需要一個更大氣的名字。
雞蛋君:……
雞蛋君:比如
宋觀:江湖基佬傳。
雞蛋君:………………………………………
雞蛋君:你妹!!!!!!!!!!!!!!!!!!!!!!!!!!!!!!!!!!!
作者有話要說:師弟怒刷存在感
大概十點進行第二更()
應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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