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5章 番外:你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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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慈不願讓她誤會,隻好說了與她見面後的第一句話,"我沒說過這種話。"

這會兒劉幽州蹲在一尊倒地神像上的掌心上,巨大掌心之上,生出了一叢茂密花草。

它們竟然沒有被古戰場的那些罡風席捲而空,也算怪事。

劉幽州有些想不明白,一個幾乎代代都有人躋身中土十人之列的頂尖宗門,一個世代武夫如雲的中土王朝豪閥,她與懷潛這麼門當戶對,怎的就要各自逃婚,鬨出那麼大一個笑話來。又不是要他們結為神仙道侶,隻不過就是多出一紙婚約罷了。這麼個紙上名頭,又不會對兩人有任何實質性約束,換成是他劉幽州,隻要價格公道,他都能自己把自己賣了。

曹慈一直在遊覽瞻仰那些遺址神像,一尊一尊看遍。

想要看出一些拳法神意來。

事實上,還真被他看出了不少。

所以那女子出拳,就註定了更加無功而返。

因為她的拳意增長,隻會遠遠慢於他曹慈。

曹慈在一尊半身神像之前,駐足不前,仰頭望去,好似被一劍劈砍,從肩頭處劃拉到腰部一側。

那女子赤腳白衣,暫停出拳,低頭彎腰,雙手撐膝,大口嘔血。

看得劉幽州頭皮發麻,好像天底下每個資質好的純粹武夫,都是瘋子。

還是修行好啊。

隻要身上法寶夠多,就可以安安心心躲在烏龜殼裡邊。

比如他這次出門曆練,陪著曹慈走了很遠的路,去過了流霞洲,如今還來到了金甲洲,他劉幽州身上除了好幾件至寶法袍,光是香火神靈甲就有兩件,不過其中一件,前些年送給了朋友懷潛。

說是朋友,其實也就隻是朋友了。

不是與自己脾氣相投的那種,而是家族世交使然,姓氏與姓氏成了朋友。

不過比起一般的嘴上兄弟、酒桌朋友,總想著從他這位皚皚洲財神爺的獨子身上,"暫借"一些法寶,劉幽州與不愛占自己便宜的懷潛,其實還算投緣。

其實劉幽州很多時候都想告訴那些借走法寶、又不太會還的"朋友們",真不是你們如何聰明,而是我劉幽州打小就有這麼個"不散財不送寶便要渾身不舒服"的臭毛病,好在他爹孃也從來不管,有一次難得真心贈寶給至交好友,事後才發現那人沒把自己當朋友,把當時才十來歲的劉幽州給哭嚎得傷心傷肺,然後他爹便拎著他去了趟自家劉氏的藏寶山,那真是一座山。那位富甲一洲的男人,問他這個獨子,假設每天送一件,你這輩子應該活多少年,才能送完整座"寶山"。

劉幽州掐指一算,報上準確數目。

結果他爹揮袖打開一道秘密禁製,結果眼前寶山之後,又有一座更加壯觀巍峨的寶山,好一個山外有山,那些七彩寶光,差點沒把孩子的雙眼直接給紮瞎了。

劉幽州立即嚎啕大哭起來。

自己家咋就這麼有錢啊。

當天孩子身上就掛滿了寶物,一路大搖大擺,哐當哐當離開了家族禁地,孩子眉開眼笑,沒忘記將鼻涕眼淚抹在了他爹袖子上。

不過那天,從來不喜歡如何管教兒子的皚皚洲財神爺,教了劉幽州一條家族祠堂祖訓,"掙錢從來容易事,難在留錢不招災,如何花錢不惹禍"。

與一個屁大孩子,男人說了些家族曆史上鮮血淋漓的慘痛教訓。

劉幽州才知道,原來一個已經有了雄厚底蘊的大家族,若是還不長點心,隻會一門心思按照老路子掙錢,那麼很多時候有了錢便是殺身之禍,花了錢便是招災進門。

劉幽州長這麼大,唯一一次挨他爹的耳光,是一次某個喜歡昧良心掙黑心錢的世交家族出事後,他幫著那個哭著喊著求他的可憐朋友,借了一筆錢給他和家族渡過難關,還安慰了幾句,為朋友罵了幾句那個罪魁禍首的不是,當然該有的分紅,他劉幽州得一顆錢不少分到手。結果那個朋友前腳剛走,劉幽州他爹就露面了,一巴掌打得劉幽州滿臉是血,問劉幽州知不知道錯在哪裡,劉幽州說不該借錢,結果又捱了一耳光,撲倒在地。

劉幽州掙紮起身,坐在地上,不再說話。

男人冷笑道,在商言商有什麼錯,天底下最乾淨的就是錢。

劉幽州至今都沒有從他爹嘴裡得到後邊的半個答案。

可能是那商家老祖早年留給劉氏祖宗的一張紙。

在被劉氏曆代家主供奉在祠堂內的那張紙上,寫著那八個字:富長良心,無則散儘。

劉幽州這會兒蹲在破敗神像掌心的花草叢中,歎了口氣,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隻希望自己晚一些成為劉氏家主,就不用這麼與跟良心打交道了。

劉幽州以心聲詢問遠處的曹慈,"你說懷潛什麼時候會從北俱蘆洲那邊返回。"

曹慈嗯了一聲。

劉幽州翻了個白眼。

這就是曹慈的答案,表示他沒想過,也不會想。

劉幽州經常會問他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他曹慈大概是覺得沒點迴應,又不禮貌,便往往是嗯一聲,示意自己聽到了。

那年輕女子覺得有機可乘,一拳傾力而去,結果手腕處哢嚓作響,等她飄落在地,肩頭晃了一下,站穩身形後,一條手臂已經頹然下垂。

劉幽州伸出雙手,輕輕揉著太陽穴,總覺得慫恿曹慈來這兒遊覽遺址,好藉機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會瞧不上眼懷潛,其實不太妙。

劉幽州便想著這位極有可能是天下最強六境的女子,需不需要什麼法寶,他劉幽州這兒有不少,隻管拿去,哪怕她自己用不著,可離鄉多年,這趟回了家,家族當中難道還沒幾個晚輩就當是過年送給孩子們的壓歲錢嘛。

————

隨著龍泉郡升州。

落魄山附近,便多出了一位來自藩屬黃庭國的新刺史,州城隍也有了,而那處懸掛秀水高風匾額的府邸,顧氏陰神按功升遷,好像一步登天,成為了大驪舊北嶽的山君,而那位嫁衣女鬼也重返自家府邸,深居簡出,隻有繡花江水神,偶爾會拜訪一二。

大驪舊五嶽的五尊山神,其中四尊都被調離山頭,去往寶瓶洲别處占據某座山嶽,所以除了籍籍無名的那位顧氏陰神,還有三位大驪本土山神勞苦功高,得到了按部就班的升遷,哪怕不是五嶽正神,可也已經成為了僅在新五嶽之下的寶瓶洲第一流山君神祇。

北嶽魏檗,已經開始閉關。

披雲山一帶,戒備森嚴。

大驪朝廷對此事無比看重,除了聖人阮邛,甚至專程讓許弱趕來護衛魏檗的破境。

落魄山上,朱斂與鄭大風下著棋,

青衣小童先前看了會兒棋局,越看越犯困,便趴在石桌旁邊呼呼大睡,流了一桌子的口水,鄭大風便按住那顆腦袋,手腕一擰,將陳靈均的臉頰擦拭乾淨口水,再將腦袋離著棋盤推遠一點。

朱斂揉著下巴,緩緩道:"哪怕算上魏檗破境後,再辦一場夜遊宴,還是有不小的缺口啊。"

鄭大風說道:"實在不行,就跟咱們那位遊山玩水的山主,寄一份信過去,要他掏出點寶貝,添補家用,我就不信了,在北俱蘆洲逛蕩了這麼久,連漂亮女子都能給他拐騙到寶瓶洲,他兜裡會沒點盈餘"

朱斂笑道:"大風兄弟,你字寫得可漂亮,那叫一個賞心悅目,就由你來寫這封信吧,我家少爺瞧見了,心情也能好些。"

肩並肩坐在陳靈均對面的兩個小丫頭,黑衣小姑娘周米粒,與粉裙女童陳如初。

周米粒立即咳嗽了一聲。

鄭大風轉頭望去,故作震驚道:"這頭大水怪,來自何方!"

周米粒雙臂環胸,"巧了,也是來自北俱蘆洲,是一個叫啞巴湖的地兒!"

竹樓那邊砰然作響。

鄭大風眼皮子一跳,大義凜然道:"下棋下棋,錢財一事,聽天由命,隨緣隨緣。"

周米粒耷拉著腦袋。

陳如初輕輕遞過去手掌,放滿了瓜子。

周米粒搖搖頭,麼得胃口。

陳如初告辭一聲,收起了瓜子,然後帶著周米粒一起跑去竹樓那邊。

估摸著再過小半個時辰,二樓那邊的動靜就停歇了。

每天都這樣。

她需要和周米粒一起先燒好水,然後去二樓揹人。

這天夜幕裡。

裴錢在屋子裡邊呲牙咧嘴了半天,蹦蹦跳跳,舒展筋骨後,這才假裝一臉神清氣爽地走出一樓,陳如初和周米粒坐在門口兩隻小竹椅上。

裴錢伸手一抓,就將周米粒手中那根行山杖抓在自己手中。

周米粒哇了一聲,開始鼓掌,兩眼放光,"神功大成!"

裴錢點點頭,"二樓那老頭兒覺得也是如此,說他不是明天就是後天,撐死了大後天,興許就無法傳授我更多的拳法了。說這話的時候,那叫一個老淚縱橫唉,不過那雙渾濁老花眼當中,又充滿了後生可畏的目光……"

二樓崔誠嗬嗬笑道:"大半夜練拳,是不是也不錯"

裴錢怒道:"周米粒,瞎胡說啥咧,練拳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嗎!"

周米粒皺著臉,委屈道:"我錯了。"

裴錢偷偷豎起大拇指。

有擔當。

不愧是騎龍巷壓歲鋪子的右護法,忠心耿耿。

那頭整天就知道上躥下跳的左護法,就很欠揍了。

崔誠說道:"還不滾去幫著岑鴛機喂點拳"

裴錢哦了一聲,走到空地上,抬頭問道:"那我出幾分力"

崔誠說道:"看自己心情。"

裴錢想了想,皺緊眉頭,開始很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這老頭兒真是焉兒壞,喂個錘兒的拳,還不是想著讓岑鴛機揍自己

崔誠說道:"不管你心情如何,再不滾遠點,反正我是心情不會太好。"

裴錢哀歎一聲,朝竹樓二樓使勁做了個鬼臉,一番無聲無息的張牙舞爪過後,然後將那根行山杖輕輕拋給周米粒。

隻見她一手負後,一手輕輕握拳,腳踝一擰,砰然一聲,地上塵土飛揚。

身形去如青煙。

岑鴛機正在落魄山的那條台階上走樁練拳。

驟然之間,她心絃緊繃,轉頭望去。

有人一拳在她額頭處輕輕一碰,然後身形擦肩而過,轉瞬即逝。

岑鴛機大汗淋漓,望向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有一個熟悉的纖細身影。

她一腳站在鬆樹高枝的纖細枝頭上,一腳踩在自己腳背上。

岑鴛機知道裴錢最近一直在二樓那邊練拳。

可是這個黑炭小丫頭,練拳才幾天

裴錢一本正經道:"岑姐姐,剛才是與你打招呼,接下來幫你喂拳,你可不許對我下重手。你歲數大,練拳久,個兒高,讓著點我。"

岑鴛機深呼吸一口氣,擺開一個拳架,沉聲道:"請!"

如臨大敵。

裴錢便有些心慌,弄啥咧,咱們你來我往,學他大白鵝,走個樣子就行了啊。

裴錢猶豫了一下,趕緊撚出一張符籙,貼在自己額頭。

先給自己壯壯膽。

看樣子得認真才行了,不然被岑鴛機一拳打個半死咋辦

裴錢無比清楚,這個岑姐姐每天練拳十分用心,晝夜不停,山上山下來回走,老廚子總說這才是練拳之人該有的堅韌心性。

裴錢腳尖一點。

腳下樹枝彎出一個巨大弧度卻偏不折斷,然後當裴錢腳尖勁道一空,樹枝瞬間一彈,裴錢便憑空沒了身影。

岑鴛機一個愣神功夫,下一刻就被人一拳擊中後背,往山下墜去。

在空中又被人一肘打在背脊之上,岑鴛機猛然摔在台階上,身軀重重一彈,然後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裴錢飄落在地,蹲在一邊,滿頭大汗,狠狠抹了把臉,到底咋個回事嘛

朱斂和鄭大風站在台階上,面面相覷。

裴錢趕緊扶了扶額頭符籙,一手悄悄推了推岑鴛機,一邊轉頭大聲道:"天地良心!真不關我的事,是岑鴛機自己摔暈了!我扶不住啊!"

一艘路過雲上城,即將到達龍宮洞天的渡船上。

陳平安一襲青衫,揹著那把劍仙,斜挎包裹,趴在欄杆上。

過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兩百萬拳了。

隻是不知道騎龍巷那邊,裴錢在學塾讀書如何了,在鋪子裡邊幫著做買賣掙錢,會不會耽誤抄書,還有與那啞巴湖的大水怪,處不處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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