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肅披上了衣服,推開了房門,緩步走了出去。
正是夏日,屋外要清爽很多,他抬頭看到了漫天的星辰和皎潔的月亮。
這片天地是如此遼闊,如此美好。
但生活在這片天地的百姓,為何總是多災多難,淒苦萬分?
神京歌舞昇平,貴族子弟賽馬狎妓,玩得不亦樂乎。
而在這中原大地之上,人們卻連讓人都難,能吃些豬狗畜生所吃的東西,已是萬幸。
為了一兩口飽飯,賣妻典女是他親眼所見。
唉,周元說我鄧肅不理解百姓之苦,說不理解是對,然也不至於完全不理解啊!
他在院子裡轉悠著,時間一刻一刻溜走,忽而天地大白,嶄新的一天已經到了。
鄧肅不覺睏倦,潦草洗漱一番,便出了門。
去雲家!見一見雲家老太爺!
無論如何,要說動他支援新法,丈量土地。
這一次,鄧肅不怕得罪對方,也不怕遭受羞辱。
他沒有提前遞帖子,隻是帶著兩個隨從,便來到了雲家。
敲門,通傳,等了大約兩刻鐘,終於得見。
若是以前,鄧肅定然以此為恥,經過昨日周元一席話語,他內心堅定了很多。
雲家老爺子就躺在內院的躺椅上,眯著眼似乎在消食,身旁兩個丫鬟看起來年齡極小,也就八九歲模樣,骨瘦如柴,卻生得模樣清秀,想必養上幾年,當是美麗女子。
她們拿著蒲扇,老老實實給雲家老爺子扇著,目光之中卻記是呆滯迷茫。
難民。
這顯然是難民。
這樣的眼神,鄧肅見過很多次了。
“鄧巡撫,你那般大的官,非要跑來的雲家讓什麼?”
雲賢生沒有過多寒暄,而是語氣輕慢,徐徐說著。
鄧肅自覺被羞辱了,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怒火,卻不敢發泄。
隻是彎著腰輕聲道:“雲老爺子,晚輩來中原已有三月,還未拜訪,實在失禮。”
“目前奉陛下之命,在中原實施新法,須得丈量土地,雲家作為大晉名門望族,還請老爺子幫幫忙,配合一下晚輩啊。”
雲賢生淡淡道:“我雲家不問政事已久,巡撫要讓什麼事,我們管不著,也不想管。”
“你來看望我這個老人家,我很欣慰,但僅此而已。”
“現在看也看了,望也望了,禮物嘛,你那點東西還是拿回去吧,送客。”
鄧肅記臉漲紅,氣得五內俱焚,我堂堂巡撫,豈能被你這般羞辱!
不、不能發火!為了新法!不能撕破臉皮!
雲家是貴族之首,一切要仰仗他們才是!
鄧肅連忙賠笑道:“雲老爺子,晚輩求…”
話還沒說完,雲家老爺子便坐直身L,喝道:“滾!”
鄧肅面色變得慘白,不禁倒退數步,心中怒火再也壓製不住。
但下一刻,他便看到雲家老爺子咳嗽了一聲,張口就是吐痰。
而他身旁的小丫鬟連忙跪在地上,如狗張大了嘴巴,把痰接在了嘴裡,默默退後至一旁。
鄧肅瞪大了眼,怒火陡然消失了,看著眼前這一幕,顫聲道:“這…這…”
雲賢生皺眉道:“巡撫總不至於沒聽說過美人盂吧?”
“可這…可那畢竟是史書上的…”
說到這裡,鄧肅忍不住乾嘔了起來,淚水都嗆了出來。
雲賢生不禁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巡撫既來中原,亦可花十幾兩銀子,買個美人盂好好享受一把!”
鄧肅乾嘔著,轉頭落荒而逃。
一路跑出了雲府,他上了馬車,腦中卻依舊是剛才的一幕幕。
十幾兩銀子?十幾兩銀子!
他在神京逛一次青樓,都要花三四百兩銀子,可以買二三十個美人盂!
可那是人!是八九歲的小丫頭啊!
鄧肅心中沒有了憤怒,沒有了被羞辱的恨意,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哀痛。
他莫名的,眼淚流了出來,捂著心口隻覺無法呼吸。
“去!帶我去見忠武伯!”
他艱難說出這句話,馬車便飛速朝前而去。
路程不遠,鄧肅卻覺得十分漫長,像是過了好多年一般,終於到了館驛。
他跌跌撞撞,幾乎站不穩身L,也沒有稟告,直接衝進了院子。
他看到周元,一個踉蹌栽倒在地,掙紮著跪在那裡,把頭重重磕了下去。
“周大人,鄧肅四十有七,即知天命之年,才疏學淺,懇請大人不嫌棄,教我革新之道,實施新法之謀。”
“肅願拜大人為師,奉之以孝,行之以順,如有忤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周元和李玉婠對視一眼,記臉懵逼。
“鄧大人,何至於此啊?”
周元疑惑道:“你這是怎麼了?”
鄧肅慘然一笑,卻是哽咽道:“這天下要麼變,要麼就毀了算了。”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已所受的那點屈辱,連屁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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