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初到朔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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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起身,"以後給你買一把新的油紙傘。"

裴錢訝異道:"花這冤枉錢做啥"

陳平安沒有給出答案,讓她先回破廟裡去。

等到裴錢一路跑回廟內,陳平安轉過身,看到了自己一眼就能看出身份的男子,申國公高適真,因為高樹毅長得跟這位國公爺有七八分相似。高適真身後站著一位管家模樣的持傘老者,應該是位深藏不露的練氣士,還有一位手持老藤柺杖的白衣老翁,對陳平安笑容諂媚。

高適真死死盯著陳平安,突然感慨道:"比想象中還要年輕很多啊。"

高適真問道:"如果不是在那座邊陲小鎮,三皇子想要順手牽羊,希冀著裹挾大勢逼死姚家,為自己的功勞簿錦上添花,才有了那樁禍事,如果換成在蜃景城,你跟我兒子高樹毅相逢,就像今夜的大雨,隻是兩個陌生人,在某個老字號的酒樓各自喝著美酒,你們會不會成為朋友"

陳平安搖搖頭。

高適真臉龐扭曲起來。

陳平安緩緩道:"我之前跟那個大皇子劉琮說過,其實我們道理都懂,就是有些時候再好再對的道理,比起自己想要拿到手裡的東西來說,太輕飄飄的。高樹毅這樣的人,我希望他下輩子投胎,别再碰到我,不然我再殺他一次。"

高適真臉色陰沉,"你是想惹怒我,誘使我對你出手,你好藉機斬草除根,讓申國公府一脈從此從大泉除名"

陳平安伸出兩根手指,在身前隨便一抹,道:"這就是你和高樹毅的為人處世,做什麼說什麼,總有軌跡可尋。"

陳平安這個並無惡意的動作,就讓那持傘老者心絃緊繃,差點就要護在高適真身前,拄著老藤柺杖的老翁更是差點遁地而逃,乖乖,以雷霆手段鎮殺埋河水妖,再一劍逼退書院君子,哪裡是他這麼個小小土地公能夠掰手腕的,打個噴嚏都能讓他魂飛魄散了吧。那兩張聞所未聞的金色符籙,真乃神仙手段也。

高適真反而是最鎮定的那個人,"我此次上山,是為了將陣亡邊軍的屍體搬下山,你不會阻攔吧"

陳平安道:"這就是我還願意站在這裡跟你說話的原因。"

高適真滿臉怒容。

申國公府在大泉王朝屹立兩百年,與國同齡,何曾受此奇恥大辱!

老管家輕聲道:"老爺。"

高適真深呼吸一口氣,轉頭望向那位山水神祇中胥吏之流的土地公,"有屁快放!"

白衣老翁壯著膽子上前一步,對陳平安低頭彎腰,笑道:"陳仙師,小的我要幫著國公爺收拾屍體,可能會派遣一些山精鬼魅,擔心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不小心動靜大了,會叨擾仙師在破廟的休息,所以趕來提前與陳仙師打聲招呼,還希望仙師大人有大量,不與小的計較這些。"

陳平安點頭道:"隻管搬運。"

老翁怯生生道:"小的鬥膽再多嘴一句,不知陳仙師打算如何處置那頭大妖的屍體可否需要小的使喚山精鬼魅們,為仙師代勞,做些例如剝皮抽筋、汲取大妖丹室精血裝入瓶瓶罐罐,這類力所能及的瑣碎事情"

隻取了埋河水妖一顆妖丹的陳平安笑道:"那就有勞土地爺,事成之後,我會給些報酬答謝你們。"

老翁受寵若驚,連說不敢讓仙師破費,差點熱淚盈眶。

天底下竟然還有如此溫良恭儉讓的神仙

高適真冷哼一聲,轉身下山。

陳平安獨自走向破廟。

埋河鱔妖距離結成金丹,隻有一步之隔,最後那顆晶瑩剔透的幽綠丹丸,棗核大小,不知是否因為捱了一張龍虎山五雷正法符籙的關係,妖丹內隱約有絲絲縷縷的雷電閃爍。但是今晚與這頭埋河水妖一戰,入不敷出,是板上釘釘的了,一顆尚未成熟的偽金丹丸,陳平安付出了足足三張龍爪篆紋的符紙,毀了這套鐘魁親筆的鐵騎繞城兵家符,再加上那張陳平安自己掏腰包拿出的金色材質的五龍銜珠符,到現在陳平安都還在心疼。

走向破廟的時候,這位白衣飄飄、頭别玉簪、腰繫硃紅酒葫蘆的陳仙師,一直碎碎念念,破財消災破財消災。

至於隋右邊兩次戰死消耗的兩顆金精銅錢。

陳平安根本不願意去想,一想到就心肝顫。

入了破廟,魏羨難得主動開口,"要不要返回蜃景城,痛打落水狗如今大泉劉氏已經膽子都碎了,掀不起風浪。說不得那個書院君子還要砸鍋賣鐵,主動求和,央求咱們别走漏風聲。"

陳平安想了想,還是搖頭道:"趕緊去往天闕峰仙家渡口,到時候我以飛劍傳訊,分别給大伏書院和太平山說今夜事。其餘我們不用多管了。王頎的所作所為,尤其是勾結妖族一事,必須要讓鐘魁和書院知曉。如今連太平山都如此不太平,桐葉洲實在太亂,我們早早乘坐渡船返回寶瓶洲的老龍城。"

今晚守夜一事,交由盧白象和隋右邊。

受傷最重的朱斂去遠處溪澗梳洗一番,換了身潔淨衣衫,在火堆旁盤腿而坐,安然酣睡,讓裴錢佩服不已。

摘了甘露甲的魏羨雖然不用守夜,卻去了破廟外邊,在武瘋子朱斂與隨軍修士廝殺的戰場處,蹲下身,對著那些淩亂腳印怔怔出神。

陳平安在牆根那邊,坐忘而眠,神色如常。

如何都睡不著的裴錢,卻知道陳平安心情不太好,難道是賠錢的關係因為沒了落魄書生鐘魁那兩張符籙她很想拎了行山杖就去揍蓮花小人兒,都怪它是個賠錢貨。迷迷糊糊,唯獨她有個牛皮小帳篷的枯瘦小女孩,就此睡去。

天亮時分,魏羨坐在門檻上,破廟門外,有個笑了足足一個時辰的白衣老翁,手持老藤柺杖,更遠一些,站著一些道行淺薄的山精鬼魅,很是滑稽,揹著兩隻大行囊,還有捧著瓷瓶陶罐的。老翁天未亮就到了門外空地上,也不喊話,就拉著一幫嘍囉站在那邊當門神,魏羨有些佩服這個老頭兒,能對著破廟笑這麼久。

陳平安睜開眼後,起身走向門檻,見到了恭候已久的土地爺,快步走去,給了老翁一枚小暑錢作為酬勞。

嚇得掌管這方數百裡山水的老翁,像是見著了一碗吃完就要上刑場的斷頭飯,死活不敢收下。

陳平安隻得作罷,再次與這土地爺抱拳致謝,白衣老翁笑開了花,告辭之後,走出去兩三裡路,才抹了抹額頭汗水。

一頭人身卻鼠首的山精趕緊拍馬屁道:"土地爺,沒想到你老人家還有這麼大面子,能讓那位仙師如此客氣。這等英雄事蹟,要是傳出去,那還了得,以後這方圓千裡,誰敢跟土地爺大嗓門說話"

白衣老翁咳嗽一聲,緩緩而行,覺得手中老藤柺杖頓時輕了幾分,裝模作樣道:"以德服人,以德服人。"

陳平安看著堆放在門口的那些大小行禮,歎息一聲,在老龍城鄭大風贈送的那塊咫尺物,可以派上用場了。

飛劍十五作為方寸物,雖然一直用得心應手,可到底不夠大,無字玉牌作為地仙也要垂涎的咫尺物,其實極其稀罕,之前隻是因為陳平安戀舊,才一直給陳平安暴殄天物地雪藏起來。方寸物和咫尺物,被山上修士譽為"最小洞天",可遇不可求,崔東山作為走到過十二境巔峰的大修士,隨身攜帶不過是一件咫尺物。

飛劍十五是極其特殊的存在。

尋常方寸物和咫尺物,各有一把打開"洞天"的鑰匙,正是這些物件本身蘊含的脈絡,被人煉化後,極難破解,除非是以大神通強力摧毀,一旦出此下策,裡頭的物件最少也要銷燬大半,說不定連同"洞府"一起全部崩碎都有可能。鄭大風自然不可能隻給咫尺物而不給鑰匙,說清楚了破解駕馭以及重新煉化之法。

此行去往天闕峰,再無波瀾。

大泉王朝的真正底子,其實因為陳平安,已經傷得不輕。

守宮槐宦官李禮,申國公府,大皇子劉琮,草木庵徐桐,將種許氏,坐鎮蜃景城多年的君子王頎。

一路北行,陳平安揹著竹箱,裴錢手持行山杖,斜挎包裹,額頭上貼著一張百看不厭的寶塔鎮妖符。

盧白象腰佩停雪,手心攥著幾顆棋子,吱呀作響。

隋右邊揹負著那把品秩暴漲的癡心,眼神恍惚的次數有些多,比起最初走出畫卷那位劍心純粹通明的女子劍仙,多了幾分人味兒。

朱斂喜歡邊走邊看書,裴錢就納悶了,老傢夥走路也不看地面啊,怎麼不摔個半死

魏羨閒來無事,行走之時,竟然用上了陳平安的六步走樁,陳平安對此沒說什麼。

天闕峰,是大泉北邊清境山的最高峰,清境山群峰綿延,林木尤為蔥蘢幽翠,遠勝别處,以一個幽字冠絕大泉山水。

天闕峰有丹梯三千階,從山腳直達山頂,山頂有一座青虎宮,隻是在此間修行之人,與外隔絕,從不涉足市井,對於達官顯貴的登山訪仙,一律拒之門外,加上清境山多野獸出沒,又沒有直達天闕峰的道路,使得青虎宮的存在,一直雲遮霧繞,山野樵夫也不敢擅自靠近天闕峰,老人都說容易鬼打牆,是山上的神仙們不願沾染俗氣。

一行人行走在清境山小路上,

草木庵雖然是大泉名義上的第一修行門派,可是任何一個擁有跨洲渡口的修行之地,都不容小覷。

哪怕天闕峰肯定比不上倒懸山和老龍城,可也絕不是草木庵能夠媲美。

陳平安便提醒了魏羨他們幾句。

畫卷四人,都是才智卓絕之輩,自然知曉輕重利害。

那本購自倒懸山的九洲神仙書,其中就有專門提及天闕峰的女仙梳妝檯,雖然寥寥幾句,卻也極為傳神,令人好奇不已。

走得累了半死的裴錢突然抬頭,驚訝出聲道:"快看快看,天上有船!"

陳平安伸手按下裴錢的手指,輕聲道:"山神娶親一事,你給忘了"

裴錢趕緊點頭,拍胸脯保證道:"下次肯定不會了!"

陳平安笑道:"就算有了下次,也沒關係,你畢竟還小,但是我說是這麼說,你不能因此鬆懈。"

裴錢笑容燦爛,"明年就十一歲啦,可不小了。"

陳平安笑問道:"那你來揹我的竹箱"

裴錢苦著臉道:"可我今年才十歲啊。"

陳平安一個板栗敲過去。

裴錢靈巧躲過,挪了幾步,哈哈大笑。

朱斂笑眯眯看著兩人。

天闕峰,一峰獨高,周邊群峰如俯首低眉。

所以很惹眼,隻是臨近山頂就開始雲霧繚繞,看不清那邊的具體景象。

大致算是進入天闕峰地界後,經過一座石拱橋,底下就是嘩嘩作響的清澈溪澗,遊魚悠哉。

陳平安剛走上橋就停步了,往南望去。

登山之後,就不知下一次是什麼時候,才能雙腳踩在桐葉洲的大地上了。

扶乩宗那條有著千奇百怪的喊天街,大妖作亂後,是不是從此就沒了

那個撞破天大陰謀的外門雜役少年,會不會像自己這樣,從一個泥腿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飛鷹堡那邊,陸台在那座上陽台觀道可有成效當時為何要偷偷將價值二十枚穀雨錢的狹刀停雪,偷偷放入他的行囊當時陳平安見陸台收了陶斜陽三人做記名弟子,還不太理解陸台那句"不近惡不知善",如今才有些理解其中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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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冠黃庭追殺那頭背劍白猿,會不會又是一番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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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遊府和埋河水神廟的香火,有沒有更加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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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晴朗在那個小宅子裡,一個人過得還好嗎學塾先生的學問大不大會不會教他書本以外的道理

橋上,盧白象四人見陳平安停下,就跟著站在橋上。

陳平安看著遠方,黑炭小女孩便抬頭看著跟平時不太一樣的陳平安。

朱斂是一得空就開始翻書看,裴錢看過了陳平安,就踮起腳跟,想要看清楚這瘋老頭到底成天看些什麼,鬼鬼祟祟的,見不得人。

朱斂又是一巴掌抵住裴錢腦袋,輕輕推開。

裴錢問道:"書上寫了啥"

朱斂答非所問,"沒寫啥,就是些個老套故事。"

裴錢刨根問底,"啥叫老套的故事"

朱斂嗬嗬笑道:"對你這個年紀的小娃兒來說,不老套,見啥都新鮮。隻不過書上故事,那些悲歡離合,紙上看來終究淺,淡,輕。看過就看過了,很快就會忘記的。可是人活著,餓得肚子咕咕叫,腳底磨出了水泡,給人打了一拳鼻青臉腫,都是實實在在的。"

裴錢皺眉道:"你到底想說啥能不能好好說話,多學學人家老魏,行不"

朱斂斜眼打量著手持行山杖的小丫頭,嘖嘖笑道:"膽兒肥了不少啊。"

裴錢笑著退後了兩步,擺手道:"不肥不肥,就我這小身板,瘦了吧唧的。"

朱斂合上書籍,埋怨道:"給你一攪和,書上那般蕩氣迴腸的貼身廝殺,索然無味啦,不看了不看了。"

裴錢一頭霧水,"書上的人,殺得很痛快有我爹和神仙姐姐在破廟外那麼厲害嗎"

隋右邊黑著臉,強忍住一劍削去那老色胚腦袋的衝動,再一巴掌拍死這個口無遮攔的小丫頭。

朱斂收起那本香豔異常的書籍,雙手負後,搖頭笑道:"比不得比不得。"

覺得自己這一記馬屁十分出神入化的裴錢,邀功地轉頭笑望向隋右邊這位神仙姐姐。

隋右邊轉過身,徑直走下石拱橋,眼不見心不煩。

裴錢有些納悶,心想這個臭臉娘們今兒吃錯藥啦

盧白象依舊雲淡風輕微笑著,此地景色宜人,以後若是自己能夠結茅修行,也該尋一處這樣風景如畫的風水寶地。

陳平安沒有理會裴錢那邊。

到了寶瓶洲最南邊的老龍城,就可以見到那個範二了,還有性情溫婉的桂夫人,當然還有灰塵藥鋪的鄭大風。

再往北走,去大髯豪俠徐遠霞,徐大哥的家鄉,找他和張山峰去,告訴他們此次分别,自己喝過多少的好酒,一雙手能數過來就算他陳平安輸!

還要去書簡湖,看看顧璨那個小鼻涕蟲過得如何,見面的時候,會不會成了仙家弟子的顧璨,就再也不會是自己屁股後頭的拖油瓶了

再去大隋山崖書院,那裡有李寶瓶,李槐,林守一,於祿,謝謝。

當然還有個弟子崔東山。

估計這一趟走下來,五年之期也就差不多到了,到時候就可以回到家鄉,走入泥瓶巷,走上落魄山。

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更何況自己如今的家,可真不是什麼草窩了。

隻有真正走過外邊的世界,才知道如今的龍泉郡地界,是何等的洞天福地適合修行,山水氣運被大驪王朝強行截留在原地的各座大山,可以說每一座都是蓋了水字印後的碧遊府。

————

天闕峰青羊宮,有大殿六重之多,分别香火供奉祭祀有各路道家神仙,主殿大柱上的對聯,號稱一絕,將近四百個字,有"仙人篆書榜金門"的美譽,青羊宮右側有一堵巨大石壁,雲霧裊繞,是一幅天然而生的蛟龍布雨圖,左翼靠近懸崖,正是最著名的仙子梳妝檯,源於有一棵古老青藤紮根崖畔,枝葉茂盛,一直蔓延垂掛下去,長達百丈,宛如一位天上仙子,以雲海作為溪水,梳洗一頭長達百丈的青絲。

青羊宮宮主陸雍,是一位潛心修行、不理俗事的老元嬰,名聲不顯,而且這輩子隻注重煉丹一事,在山上練氣士眼中屬於最極端的"文修",戰力極其不符元嬰身份,在桐葉洲中部,一些個擅長廝殺的金丹地仙,都不太把青羊宮當回事,因為天闕峰的仙家渡口規模不小,經常有地仙往來,所以青羊宮的練氣士沒少受氣。

昨天青羊宮來了一位身份比天大的貴客,報上名號後,山門弟子趕緊跑去通報,陸雍竟然舍了一爐丹藥毀壞的風險,離開丹爐房,親自陪同那位大修士逛了一圈天闕峰,戰戰兢兢,汗如雨下。怪不得陸雍這般伏低做小的作態,實在是青羊宮早年招惹過對方所在宗門,畢竟青羊宮與桐葉宗更近些,桐葉宗又是桐葉洲仙家執牛耳者,經常有弟子下山修行時,路過這座渡口,有此青羊宮一個不長眼的龍門境長老,在一場衝突中,偏袒桐葉宗一位嫡傳小仙師,本來這不算什麼,人之常情,可哪裡知道那個給青羊宮羞辱的下五境年輕修士,竟是不顯山不露水的玉圭宗弟子,而且關鍵是那人姓薑!

玉圭宗姓薑的人,有錢。為何有錢雲窟福地都是薑家的,能不有錢嗎

當年那個薑氏子弟也沒喊打喊殺,就是砸了一大把錢,預定了整整一個月天闕峰渡口所有渡船的名額,使得數百位桐葉洲練氣士,滯留清境山,在青羊宮附近大眼瞪小眼,待足了一個月後才得以啟程,人人恨不得把青羊宮給砸得稀巴爛。

至於說跟那個薑氏年輕人抱怨半句,沒誰有這膽子。陸雍身為堂堂元嬰地仙,直接躲了起來煉丹,煉出一大爐丹藥後,讓青羊宮弟子們一個個送出去賠禮,這才沒徹底砸了祖師爺辛苦打造出來的金字招牌。

一個薑氏子弟就這麼牛氣沖天了。

那麼薑氏家主親臨青羊宮,陸雍能怎麼辦

天闕峰那條被稱為"丹梯"的台階頂部,站著薑尚真和陸雍,就兩個人。

陸雍試探性問道:"真不用老朽讓青羊宮子弟下山去,幫著前輩迎接那些貴客"

萬裡迢迢從桐葉洲西海趕到這大泉北境的薑尚真,默不作聲,高深莫測。

陸雍隻覺得苦不堪言。

難不成會是一場山崩地裂的神仙打架小小青羊宮,哪裡經得起薑尚真這種上五境神仙的一跺腳一揮袖

陸雍隻能祈求祖師爺們顯靈保佑了。

與這種性情難測的上五境大修士相處,真是難熬,陸雍感慨萬分,等這尊神仙離開清境山後,自己一定要閉關煉出一爐靈丹,不然實在憋屈。

陸雍小心翼翼問道:"不然老朽親自下山相迎"

陸雍覺得自己一位元嬰,卑躬屈膝到了這個份上,薑氏家主好歹要稍稍念些香火情吧。

薑尚真淡然道:"你配嗎"

陸雍膝蓋一軟。

我青羊宮危矣!

薑尚真驀然大笑起來,拍了拍老元嬰的肩膀,"哈哈,開個玩笑,别怕别怕。隻要今兒順利,之前那件你們青羊宮惹出的破爛事,一筆勾銷不說,我薑氏再跟你購買一百爐最貴的丹藥。"

陸雍嚥了口唾沫,隻得賠笑。

薑尚真嘖嘖道:"說這三個字,確實讓人神清氣爽。"

————

橋上。

朱斂三人也走過了石拱橋,與隋右邊站在一起。

所以橋上就隻剩下陳平安和裴錢。

陳平安回過神後,趴在欄杆上,探出腦袋,似乎想要尋找什麼。

裴錢蹦跳著,好奇詢問:"找什麼"

陳平安說道:"想看橋底有沒有懸劍。"

裴錢挺直腰桿,又開始施展她的馬屁神功了,"在橋上哪裡看得到,我去橋底下幫你找找看!"

陳平安笑著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小腦袋,"不用了。"

裴錢仰起頭,滿臉疑惑。

陳平安低頭看著她的那雙眼眸。

裴錢配合著瞪大眼睛,使勁瞪圓了,"給瞅瞅,我眼睛裡邊真有錢嗎"

陳平安愣了一下,拍了拍她腦袋,往橋那一頭指了指,笑道:"去,咱們過了橋開始登山。"

裴錢好嘞一句,顛了顛包裹,揮動著行山杖,大搖大擺走下了石拱橋。

陳平安閉上眼睛,記起少年時在家鄉坐在橋上,入夢後看到了另外一座橋。

金色,極長。

雲海滔滔,左邊望去,日出大海,轉頭右往,月落西天。

陳平安就這麼閉著眼睛,從腳底下這座不起眼的石拱橋一端,大步走向另外一端。

一襲白衣,山風拂過,雙袖飄搖。

裴錢剛剛蹦跳著下了橋那邊的台階,轉頭望去,眼睛一亮,老氣橫秋道:"我爹真神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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