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淑瞪了他一眼:"喻士欽做官,雖然專權霸道,但他是真的清廉。而且治家極嚴,别說父母妻兒,就連親戚族人,他都時時寫信告誡。他那長子因為仗勢欺人,被他派人從南昌抓到南京,打得大半個月不能下床走路。你們不要為了立功,就讓我胡亂攀咬喻士欽。"
"嗬嗬,當然不會。"戴文孟笑著說。
"一時半會兒也寫不完,"甘棠淑投筆說道,"給我幾天時間,讓我慢慢回憶,有些事情都快忘了。"
戴文孟道:"可以。"
甘棠淑躺在椅子上,優哉遊哉哼唱小調,唱了幾句又說:"這開國盛世,我是沒機會再看囉,時間要是能倒流該多好。我人生第一大憾事,就是少年時在南昌趕考,得遇當時整個南昌的第一花魁。可惜我無錢無名,隻能乾陪末座,遠遠的喝酒瞧上幾眼。她唱曲是真好聽,清脆悅耳,跟黃鶯一樣。席間飲酒作詩,我雖然坐得最遠,詩作卻得到她的青睞,還約好了擇日去泛舟……她死了。"
"嗯"戴文孟沒跟上節奏。
甘棠淑冷笑:"被那建安郡王,派家奴給強索去,又被王妃活活打死。此時鬨得南昌人儘皆知,但王妃出身南昌望族,沒有讀書人願意幫她喊冤。我那幾年,做夢都能夢見她。她叫我近前去,讓侍女給我重新安排座位。她說我的詩文,有六朝遺風。她約我去泛舟共飲……哈哈,建安郡王和王妃,是我親自監斬的!為了討得監斬的差事,我能異地升遷都沒去,就要留在南昌做官。"
戴文孟低聲對身邊的審訊搭檔說:"把褲腰帶給他收了,日夜好生看管。這人已心存死誌,隨時可能畏罪自殺。"
甘棠淑還在回憶初戀,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時刻。
忽地,甘棠淑神秘兮兮說道:"告訴你們一件事,建安王妃的孃家人,很多罪名都是我挪置的。其中不乏無辜之輩,可誰讓他們生在積惡之家他們全都得死,不殺頭也要去挖礦,否則我哪裡能甘心我當年就立下誓言,一定要為她報仇!"新筆趣閣
戴文孟撇撇嘴,覺得這個傢夥精神有問題。
說白了就是偏執狂,什麼初戀情人,都是他臆想出來的。
那位無辜被殺的花魁,隻是覺得他詩文不俗,約他一起去泛舟喝酒而已。很大的可能,泛舟的會是一大群人。他卻認為,那是刻骨銘心的愛情,是他一輩子不能忘懷的白蓮花。
甘棠淑繼續幻想道:"陛下起兵,怎不早十年呢我就可以把她救出來。"
戴文孟嘀咕說:"早十年陛下那會兒才幾歲大。"
甘棠淑念念不忘的,或許不是那個花魁,而是他自己的少年歲月。才子,家貧,沒有名氣,一切都不順利,鄉試也落榜了,隻有一個名妓對他另眼相看。
甘棠淑忽又笑起來:"你猜猜,我當時為何要投奔陛下"
"為何"戴文孟問道。
甘棠淑說:"因為陛下善待娼妓,吉安府的妓女,都可以自願從良。我當時就想啊,這種豪傑怎不早些起兵"
戴文孟哭笑不得。
那位花魁死也能瞑目了,活在世上一遭,這麼多年之後,還有個男人記得她,甚至費儘心機為她報仇雪恨。
甘棠淑還在那兒鬼扯:"陛下雖然不許官員逛青樓,但我也喬裝打扮,偷偷的去過幾回。可不管名氣有多大,就是不能讓人心動。現在的名妓,都太虛偽了,臉上的笑全是假的,隻有她笑起來最真誠。還有那些波斯女郎,美則美矣,毫無內涵可言。我把當年的詩作遞上去,沒一個波斯女郎能夠領會奧妙。俗,太俗了,朝廷就該禁止青樓容留異國女子。"
什麼亂七八糟的
戴文孟說:"把人帶下去,好生看管,讓他趕快把供狀寫完。"
……
紫禁城。
小紅稟報道:"陛下,駙馬那裡,沒有什麼大問題。"
"沒有就好。"趙瀚也鬆了一口氣。
隻要不涉及侵占民田,其他問題都不是大問題。
身為長公主駙馬,申請拿地建廠太容易了。根本不需要違規,也不需要賄賂官員,總能尋到荒灘荒地,各級官員必定快速辦理,整個流程合法到不能再合法。
違規操作肯定有,但不是原則性錯誤,完全可以罰銀子了事兒。
小紅又說:"甘棠淑的案子,臟銀超過了十萬兩,又牽扯出十多個官員,還有好幾個富商巨賈。此人是開國以來,貪汙受賄銀兩最多、官職品級最高的官員。他請求絞刑,想留一個全屍。"
趙瀚歎息道:"那就給他全屍吧,這廝……簡直不可理喻!"
當初活捉江西總兵楊嘉謨,主動南下投奔的那群士子,趙瀚一直都是非常器重的。不說升官總是照顧他們,這些士子的家裡,全部都有特别賞賜。或是礦山,或是鹽店,就算不拿工資,生活都能過得很滋潤。
官職升得飛快,銀子也不缺,你他孃的還貪汙乾嘛
就說甘棠淑此人,年齡還不滿四十歲,就已經是左侍郎了。今後隻要不突然病死,熬資曆也能入閣為相!
即便是要貪汙,貪個幾百幾千兩,這麼大一個從龍功臣,督察院吃飽了撐的才去調查。貪出十萬兩銀子是什麼鬼
"唉,不提這些糟心事了,"趙瀚臉上浮出笑容,"聽說你又結婚了怎麼不設宴請客"
小紅含羞笑道:"再嫁之人,在官府領一張婚書就夠了。"說著又正色道,"此事正要稟報陛下,家夫也在督察院任職。為了避嫌,我與家夫商量,他願意調去别的衙門。"
父子,兄弟,同在一個部門做官,從明代開始就是要避嫌的,一般會請求調任或者直接辭職。
明代的官場規矩特别多,比如官員家裡禁止經商。這個規定,一直被嚴格執行,但又始終形同廢紙——家屬不出面經商,讓家奴經商就行啊,反正家奴也不敢跑,逃奴的下場一向很慘。
至於小紅的再婚丈夫,就是那個認死理兒的柳傳宗。
兩人年齡相差十歲,女大男小……柳傳宗的老婆病死了,又經常跟著小紅辦案,仰慕小紅的才能和人品,一來二去就彼此產生感情。
趙瀚說道:"你結婚,我肯定要送禮的。至於你那丈夫,確實不宜再留督察院,外放出去做大法官吧。須選個交通便利的所在,你外出巡查辦案的時候,也可以趁機夫妻團聚。"
"謝陛下!"小紅喜滋滋說道。
趙瀚又說:"咱們的費大都督,就快回京述職了。都是老朋友,到時候一起喝酒團聚。"
費如鶴不僅是回京述職,還要對草原情況做個總回報,接下來就是聚集兵馬向草原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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