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叮囑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氣，在強大的對手面前貿然出手沒有任何好處，更何況現在的我處於絕對的劣勢方。但是我仍然知道怎樣在漫長的對峙中，從細微之處一點點瓦解她的力量。

我會長時間地盯著她看，直到她被看到發毛、再也忍受不住問我究竟在看什麼的時候，衝她平靜地笑一笑，然後收回目光。

這是靈魂和靈魂之間的戰爭，誰先在心理上垮掉，誰就輸了。

而與此同時，我沒有忘記我最重要的任務——我一點一點試探著她的靈魂到底是誰。

最大的可能性是方圓——其實這是最荒誕的一種可能，我之前從來不相信穿越這種事情會發生在真實的世界裡，但是荒誕的事情面前隻能用荒誕的分析方法，畢竟我的靈魂出現在了從社會意義上講是“方圓”的身體裡，那麼在社會意義上“秦怡”身體裡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方圓。

有次喬巍山去幫忙買飯了，病房裡隻有我和秦怡。

我的康複情況還算不錯，現在的我已經咬得動一些相對硬的食物，因此秦怡和喬巍山來的時候會給我帶一些水果，此時秦怡坐在我身邊慢慢削著一個蘋果的皮，淡淡的蘋果芬芳在病房裡蔓延看來，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唾液在分泌，舌尖在渴望蘋果清甜的汁液。

——人類真是脆弱的生物，即便心裡懷揣著再沉重的事，都拜托不掉生理的反應。我痛苦的靈魂在為愛情和自我苦苦設計，打了一個月葡萄糖的身體卻隻是渴望一隻來自自然界的水果。

我嚥下唾沫，看向秦怡，她低著頭，手上的水果刀非常鋒利，然而我並不怕。

在這裡我是安全的，外面醫生和護士穿梭不停，如果在這裡對我不利，她事後一定跑不了。

“秦怡。”我小聲道。

“嗯？”

“你滿意了。”

秦怡抬起頭看向我，她手裡的水果刀抖了一下，在她的指尖劃了一下，片刻後，一小滴血滲了出來。

“我的意思是，你現在的生活應該很好吧？”

住在我的房子裡，花著我母親的錢，被我的男朋友照顧。

“小圓。”秦怡看著我，“你在說什麼？”

沒錯，她在強調我的名字。

強調我現下的身份。

我不接她的話，貌似無意地說：“我在這裡的生活真的好無聊，每天都沒有事情做。”

我恢複到正常的態度讓秦怡鬆了口氣，她說：“那我晚上把Pad給你拿過來吧，可以支起來看電影。”

“不用了。”我說，“我不想長時間盯著電子螢幕。”

“那......”

“昨天護士給我放電台節目聽了，我覺得不錯。”我說，“是個讀小說的節目，我聽到一句話，覺得說得特别好，秦怡你聽過嗎？”

我轉過頭去，盯著她的眼睛，我的眼睛睜得很大，語氣卻是平緩沉靜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總要加倍還給别人。”

沉默的對視。

秦怡手裡的水果刀閃著銀色的冷光。

她眼睛裡的光我看不清。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我們一起轉過頭望去，喬巍山拎著袋子站在門口衝我們笑道：“今天買了龍利魚番茄湯飯，大家應該都愛吃吧？”

“誒，手怎麼破了？”走近的喬巍山看了一眼秦怡的手，趕緊從她手裡把蘋果和刀接下來，“還是我來吧，你這輩子削過水果嗎就逞強。”

我愣了愣，氣場突然弱下來。

我驟然低落下來的原因之一當然是喬巍山對假秦怡的關愛，但是更多的是......我發現了一件事。

我看著秦怡削出來的那個蘋果，坑坑窪窪，裝是裝不成那樣的，這確實是一個新手笨拙的操作。

這一個月下來秦怡和喬巍山給我講了更多關於方圓的背景。

方圓家裡隻有一個奶奶，生活費全靠奶奶一點微薄的退休金，學費則靠國家的種種補助政策。她奶奶因為糖尿病屬於半失明狀態，方圓從很小的時候起就知道怎麼照顧奶奶，孝順的事蹟還上過當地的一家報紙，使得一家敬老院主動聯絡她願意幫她照顧奶奶，方圓這才能夠在高三心無旁騖地複習、之後來到外地上大學。

現在大學生裡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很多，水果削不好並不是什麼獨屬於某個人的特點——但是從小就會做飯洗衣服照顧奶奶的方圓不太可能是這種人。

他們走後，我陷入了更長的思索。

假的秦怡究竟是不是方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