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秦文的車窗剛剛是放下來的，從外面可以看到她的臉。

“我認了好久，確認是你。”焦露露說，“老天當真是有眼，讓我還能再見到你。”

秦文險些笑出來：“你現在還想叫我把一切都還給你？”

焦露露的臉色非常嚴肅，她搖搖頭：“不，我已經有足夠的時間意識到自己當年的愚蠢了......我沒有辦法從你手裡拿回曾近屬於我的一切，但是我可以毀掉它。”

秦文淡淡道：“那你現在花這麼長時間和我說話對你的目標有什麼幫助？你應該直接拿著汽油桶去燒我們公司的總部。”

焦露露看著她，那一瞬間，秦文看到她臉上滑過了一絲非常悲哀的神情。

月光從雲層裡滑行而出，月光灑下來，那塊原本在陰影裡模模糊糊的牌子在秦文的視線裡突然變得更加清晰了。

......河漢無聲。

學生時代的事情秦文大多已經不去回想了，因此這個她在學生時代知道的地名如今已經不被她所記得。

然而此時此刻，秦文突然有一種極為不好的感覺，記憶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掙紮著破土而出。

河漢無聲......這個名字似乎給她留下過什麼極其不好的回憶。

似乎是......

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來在某個霧濛濛的清晨，康小娟神神秘秘地湊到她耳邊：“夢君，我昨天看到你男朋友去了河漢無聲誒，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吧？”

秦文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塊牌子，牌子上四個大字，字字含著刀光，宛如要刺破黑夜，殺人誅心。

就在同一瞬，秦文聽到身邊的焦露露說。

“秦夢君。”她的紅唇如血，唇角彎起，“你還沒有忘記林萬吧？”

11

到底為什麼要那樣對我？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你以為你很不幸麼？是，貧窮是很不幸，從衣食無憂跌落到貧窮是更大的不幸。

但是難道我沒有經曆過這些麼？在美國的日子裡我去唐人街的餐館打工，我每天需要洗堆滿廚房的盤子，水管裡流出來的水很冷，我的手毫不意外地長了凍瘡——而我當時生完孩子還沒多久。

你的不幸到底算什麼？你失去了父親，但是你是自由的，自己做選擇然後自己承擔所有後果的人生是完完全全公平的，但是我呢？

我一樣失去了父親——或者說我從來沒有得到過，我不知道他是誰，從來沒有見過他。我從小成績就很好，唯怡怡次被罵是小學三年級的作文課，因為作文題目是寫“我的爸爸”，我不知道什麼是爸爸，於是隻好照著同桌的抄了一遍。

我沒有辦法選擇我的人生，我母親把我嫁給了一個富庶的家庭——她一直想要做掉對方，但她還是逼我嫁了過去，完全沒有想過那會是我的一生。

而婆家敗落後她也並沒有管我的死活，她固然給了我足夠的錢，但是卻完全不管我將如何和我當時的丈夫繼續生活。

失去家庭、失去母愛甚至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失去了自己。

我變成了現在這樣的我，和當年的我完全不同的我，我不奢求任何人愛我，因為從內心深處，我自己也厭惡這樣的自己。

我還擁有什麼？

我沒有配偶，子女和我不親近，朋友都隻是為了財富和資源接近我。

縱觀我這一生，我到底還擁有什麼？

我唯一擁有的不過是一段愛情的回憶。

我不是沒有懷疑過當年的事情也許不如我想象的那樣美好，但是很快我就阻止了自己繼續懷疑下去。

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留下的隻是回憶，我為什麼要再破壞掉它？

我不會破壞的，相反我一遍遍地用時光把那些零星的瑕疵都磨掉，剩下的隻是美好的東西。

我靠著這一點點東西活下去，多少個不眠的夜晚，多少個對世界死心絕望的夜晚，我小心翼翼地從回憶的蜂蜜罐裡舀出一勺來，異常珍惜地舔一舔，告訴自己——我這一生總還有一些值得的時光。

二十幾年了？

我一直這樣小心地保護著它們，不讓一滴渾濁的水滴進我的蜂蜜罐。

為什麼？你為什麼？

人生的蜂蜜罐被砸碎，心裡的少年被殺死，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讓我人生裡最後一點擁有的東西也失去？

你究竟......憑什麼這樣做？！

12

“這就是當年的真相。”

露露合上殷紅的唇，微笑。

至此，她終於完成了報複。

心裡帶著戰栗般的快意，她最後欣賞了一眼秦文君的表情，然後側身推開車門。

一聲悶響。

然後再一聲。

接著是再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