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9

秦夢君有她弱的一面，也有她強的一面。

她成功地給我和她都申請到了一個留學項目——事後我才知道並不是同一個，她的成績很好，拿的是她們學校公費出國交流兩年的機會，但是她騙了她母親，說那個項目需要自費，於是她拿到了一筆不小的錢，給我搞了一個隻要砸錢就能交換的社區學校。

在她的肚子鼓起來之前，我們坐上了前往美國的飛機。

到美國的第六個月，傑出生了。

我進入病房的時候秦夢君躺在床上，她看著我，眼睛很亮。

我走過去，彎下身來，親吻在她的額頭：“謝謝，辛苦了。”

傑是個很漂亮的嬰兒，秦夢君對我說：“看啊，林萬，他長得多像你。”

我看著那個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我開始漸漸感受到了這是一個錯誤，我意識到露露不應該派我來完成這樣艱钜的任務。我當時迷戀這個沒有心腸的女人，以她的準則為一切的準則，所以我產生了幻覺，誤以為自己同樣是個沒有心腸的男人。

但是傑在我懷裡的時候，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我在這個世界上的角色發生了變化，我原本是一個浮在世間的生命，除了愛情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羈絆我，所以我可以活得輕佻、活得無所謂、活得肆意傷害别人。

但是現在我有了一個兒子，他把我和這個世界連起來了，我不再漂浮，我的根落回到了泥土之中。

我看著傑，然後又轉頭看向微笑注視著我們的夢君。

我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10

在我之後的歲月裡，我想過很多次，事情到底是錯在了什麼地方。

然後我發現，錯在每一個地方，錯在每一個人。

秦夢君是有錯的，她的母親把她庇護得太好，讓她沒有見過世間的任何險惡，又專斷地控製她的生活，讓她渴望世界的自由，這些都導致她白白長了二十一歲，熟悉課本上的知識卻完全缺乏看人的智慧，天真愚蠢的程度令人難以想象。

露露是有錯的，她夠狠也夠有心計，如果給她足夠的時間，她也許有機會成為千年的狐狸，但是在當時，她道行還是淺了——說到底她當時還是個年輕的女孩，運籌帷幄但是缺乏人生的閱曆，她沒有料到成為人父對一個男孩的影響，更是高估了自己美麗能夠帶來的影響力。

以及她的這個計劃，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鋪的時間太長了。

露露堅定地認為越長線的東西，能夠帶來的回報越大，但是她忘記了，時間越長的投資風險越高。

她設定的是一個需要幾年甚至十幾年才能完成的計劃，隻要這些年中有任何一環出了問題，她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個十三歲的時候失去了一切的少女認為世界欠她的，她對這個信念太堅信了，而這正是她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世界的原因。

而我也是有錯的。

我以為我是個沒有道德、沒有心肝的幽靈，結果到頭來發現，自己是個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别的血肉之軀。

11

傑出生後，我和秦夢君仍然在美國生活，她一直沒有做好準備把這件事告訴她的母親。

她固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但是骨子裡的恐懼仍然讓她每每在最後一刻退卻。

“下個月......下個月我們就帶著傑回去看媽媽。”

然而總有一點小事會耽擱掉，比如傑有點輕微的感冒，或者秦夢君有個不得不交的論文要趕，總之，直到傑已經一歲大了，我們仍然在美國。

錢開始漸漸成了我們的問題。

秦夢君從母親那裡領的是一個人的生活費，然而事實上在美國需要養活的卻是三個人，我們不得不為了錢謀劃。

我融入了一些當地的美術沙龍，賣掉了兩幅畫，拿到的錢卻並不多。

夢君也開始打工，來美國之後她的學業已經基本荒廢掉了，打工也隻能像其他留學生一樣，去唐人街的餐館端盤子。

我對貧窮的生活沒有太大的感受，導致我忽略了夢君當時的感受。

生完傑之後她的話變少了很多，有時候一個人坐在床上默默不語的就是一天，我當時沒有太留意，她自己也沒有太明白是怎麼回事，以為隻是不適應，因此情況好一點的時候仍然掙紮著前往唐人街打工。

我是很後來才意識到的——夢君的情緒問題就是在那個時候暴露了苗頭。-